今夜台风 乔依依正要出门接孩子的时候,包里的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她赶紧从鞋架上面随便取下一双鞋子穿上,又顺势从墙上的挂钩取下挂着的钥匙和雨衣。 “喂,老公,我正要去接儿子呢。”乔依依侧歪着头,用肩膀和耳朵夹着手机,手里正在反锁着门。跟她打电话的这个人是她的老公,叫秦有为,他们结婚已经九年了,度过了婚姻里面所谓的七年之痒。 “你赶紧去接儿子,今晚要来台风了,现在码头上的海面已经水涨船高了,风力也逐渐加大。”秦有为熟练地掌握着船的方向把,一边对着手机跟乔依依说一边观望着四周此起彼伏的海面。“你待会买完菜就赶紧接上孩子回去吧,我把船停进码头很快就回去了。” “我说怎么一出门风有点大,吹得我有点冷,我在家里看电视也看到了天气预报,幸好我带了雨衣。你赶紧把船停靠稳妥就回家吧,注意安全就行,我先去接儿子了。”乔依依断了电话,骑着电动车朝学校的方向驶去。 今年第十五号台风“鸽子”正在朝防城港的方向移动,以每小时十五海里的速度前进,将会在夜间十点钟左右准时抵达,届时将会有强降水天气。 在“鸽子”正在靠近的时候,防城港就已经有了明显的气候变化。外面的天空已经阴暗下来,仿佛盖着一块黑抹布,刮起了大风,吹乱了街上的行人和跑着的狗。塑料袋像一只飞行极快的燕子,突然斜刺着低飞下来,又一下子猛地高飞上天。门窗被风吹得乒乓乱响,有人在大喊收衣服,但是喊出来的话很快又被风给刮走了。浓云开始在天上疯狂地旋转成各种形状,风仿佛是一只无形的手在搅拌着,气氛空前的紧张,人们感到惶恐不安。 乔依依看见街道上面行人的头发被风吹扬得无比凌乱,用力地眯缝着眼,一只手挡在面前,弓着腰小心翼翼地行走,显得格外的吃力。乔依依觉得这样的走路姿势有点像纤夫正在拖拉着什么东西,只是少了一根绳索。有一些操持着外地口音的人正在路边慌张地推着卖熟食的车子,嘴里喊着:“快些,快些,狗日的,天黑得跟夜晚一个色了。”他们神色紧张,急急忙忙的样子。 “这熟食怎么卖啊?老板。”乔依依停下车,把头凑近一个体型稍微肥胖,长相老实的外地人问道。 “安?”外地人用手拨弄胸前挂着沾满油渍的围巾,肚腩把围巾撑得鼓鼓的,像个气球。风太大了,他根本听不清乔依依说了什么,用一双疑惑不已的眼神盯着乔依依。 “我说,你这熟食怎么卖啊?多少钱一斤?”乔依依鼓足了劲,手放到嘴里做喇叭状,大声地说。 “啊!十五,十五,都是十五。”外地人这回听清了,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回答。有生意来,他立刻拿起杆秤,一只手伸出来张开巴掌的形状,乔依依眼神停留在什么熟食上,他就迫不及待地问:“烧鸭?叉烧?猪耳朵?” “我老公比较喜欢喝两口,要点熟食下酒再好不过了,而且台风准备来了,打开即食,很方便。”乔依依一边挑选着一边淡定地跟卖熟食的外地人攀谈,她的脸色红润,神态自若,丝毫看不出因为台风即将登陆而产生紧张的神情。倒是那个外地人,终于按捺不住了,像被火突然烫到似地叫了起来:“我说姑娘,你倒是赶紧选啊,这天都黑得快看不见人了,随时都会下雨,我还得赶着回家呢。” “噢噢,不好意思啊,那来一点猪耳朵吧。”乔依依这才意识过来,连连地道歉,面露愧疚的神情。 防城港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就像个惊艳迷人的少女,吸引了许多外地人前来谋生和发展,有些甚至慕名前来旅游,只为一睹防城港靓丽的风采,正所谓住在山里的想看海,住在海边的反倒想看山,有点儿像围城的意思。沿海确实是一件好事,渔业发达,海鲜丰富。海边有着延伸出去的海堤和金黄色的柔软的沙滩,广阔的大海无边无际,海面波浪翻滚,在夕阳的余晖照射下金光灿灿,波光粼粼,看起来蔚为壮观。但是,靠近大海也有一个不好的地方,就是每年都会有台风的登门拜访,随着气温的升高,在海面形成的台风就会席卷而来,像一个突如其来的客人,叫人难以适从。 住在防城港的本地居民经常忍受着夏季这位突如其来的客人莫名打扰,他们就像乔依依这样,对于台风的到来早已经司空见惯,哪怕台风来临依旧有条不紊地处理着生活上面的事情,该接孩子的接孩子,该买菜做饭的买菜做饭,一点也不耽误。而刚来的外地人或者一些游客就显得比较慌乱、不知所措,像极了猎人枪口下东奔西窜的兔子。 乔依依买好了熟食之后,又买了一点皮蛋打算煮个汤,再买一些青菜,多吃一点青菜对身体健康有好处。乔依依骑着电动车,到校门口接到了儿子,儿子背着一个很大的书包站在一群小学生的前面。儿子长得很像乔依依,防城港这边有句俗话,说:儿似妈,骑白马,尤其是那瓜子的脸型和秀气的脸蛋,简直如在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一般相像。乔依依看着儿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鼻子和脸颊都黑不溜秋的,就知道儿子又在学校胡闹了。 “我们老师说台风要来,学校给我们放两天假。”儿子看见了乔依依,立刻变脸似的笑嘻嘻说着,像只猴子一样高高兴兴地蹦跳上了车,一把搂住乔依依的腰肢。 “是嘛,那你又可以在家当齐天大圣了。”乔依依说着转过身,细心地用袖子擦拭着儿子脸颊和鼻子上面肮脏的地方。 “我想去打篮球的,但是台风可能会下雨,所以计划又泡汤了。”儿子一脸失落地撅着嘴跟乔依依埋怨着,那说话的语气和神情颇像大人的样子,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状:“好不容易等到学校放假两天,结果居然要来台风,唉。”乔依依听后不免笑着刮了一下儿子的鼻尖,说:“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打不了就乖乖给我在家待着,看点名著,写点作业。” “不,我要你教我写。”儿子撒娇起来,在车后面又是叫又是闹,不依不饶。 “叫你爸教你,你爸懂得比我多,他能让你考一百分。” “真的?”儿子激动地把脖子一下子伸长起来,像个长颈鹿一样竖着耳朵,两只眼珠就在眼眶里面灵活地转动着。 “那妈妈还能骗你不成?”乔依依露出宛如贝壳那样洁白的牙齿一本正经地说。 “可是,爸爸不是要出海吗?”儿子疑惑不解地挠着头,嘟着嘴巴可爱十足地问道。 “来台风不能出海,风浪太大了,你爸可能要在休息几天了。”乔依依认真地儿子解释。 “那太好了,我还要爸爸给我讲故事,还要他教我看《西游记》。”儿子在车后踢腾着腿,高兴地直晃脑袋,留着的锅盖头像块黑色的西瓜皮一样贴在上面。 乔依依载着儿子经过水泄不通的街道,看见交警正在路中间指挥交通,疏散下班拥挤的高峰车流,每辆小汽车都打着双闪缓慢地行驶着。这条街道往常都没有那么堵塞,交警是今天临时调派过来执勤的。密集的车流里时常有司机快速地打开车窗探出一只脑袋张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张着惊讶不已的嘴巴。儿子正在乔依依后面被风吹得像只小狗崽一样嗷嗷乱叫,眯着眼睛把五官皱成一团像个包子,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什么,风却越来越大了就难以听清,儿子的兴致反倒丝毫未减,玩得不亦乐乎。 乔依依跟儿子回到家的时候,秦有为已经先到家了。他粗眉大眼,脸是黑里透红的颜色,这是经常出海被烈日灼晒的原故。和以往不同的是,秦有为好像有什么心烦的事情,眉头凝重地看着乔依依和儿子进门,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手指夹着的香烟放到嘴边狠劲地吸了一口。烟雾从他的嘴里喷出来,端端地升上去,弥漫在空气中,像把秦有为的头顶烧着了一样。秦有为无奈地叹着气,一只手不停地抓着额头,脸上写满了痛苦。 “你怎么了?”细心的乔依依看出了不对劲,赶忙问道,心被揪着似地跟着担心起来。 “没事,先做饭吧。”秦有为站起来,伸手去拿乔依依手里拎着的菜,然后拖着沉重的步伐到厨房去弄了起来,自来水洗菜发出的流水声从厨房传了出来。乔依依有点担心,跟着走了进来,在一旁帮忙择菜。 “这一场台风跟往年的“威马逊”“天鸽”有得一比,已经发布海上和陆上预警了,现在海面的风速已经达到四十米左右每秒了。我有点担心我的船,它停在码头,就系着一根绳子,万一被台风刮了去,就······”说到这里,秦有为再一次提心吊胆地叹起气来,心头的顾虑像此时的天空一样被黑暗的云层笼罩着。 这条小船是家里经济来源的主要力量,小船在每年的开海期都会出海捕鱼,秦有为很幸运,每次都是满载而归,鱼虾满筐。前几年遇见的那些台风,小船都在台风的魔掌下侥幸生还。然而这次天气预报的“鸽子”很有可能酝酿升成强台风,登陆地区的风力极有可能增加到十二级以上。秦有为难免会产生担忧的心理,儿子今年九岁,正在读小学二年级,一家三口的日常维持都需要依靠这条小船,这次的台风又如此猛烈,他没办法不忧心忡忡啊! “好啦,天气预报不是说极有可能而已嘛,万一台风不登录防城港呢?万一形成不了强台风呢?是吧,很难说,放宽心,先看看再说。”乔依依一边安慰着秦有为,一边也替他感到忧虑,她拍了拍秦有为结实有力的肩膀,说:“别想那么多了,先做饭吧,孩子该饿了。” “嗯。”秦有为点着头,表情还是有点严肃,但是他转过头试图调整了一下自己,露出了一个善意的微笑。他的心头还是感到极为沉重,对于这场未知的台风,这将很有可能决定一家人往后的生活。 屋子里,灯泡发出惨淡的光亮,照着一家人简单地享用晚餐。一碟炒时蔬,一个熟菜猪耳朵炒大蒜,一个皮蛋芥菜汤,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筷子夹着菜送到嘴边。乔依依时不时给儿子多夹一点肉放到他的碗里,毕竟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与外面即将来临的台风紧张氛围相比,屋子里却显得格外的温馨和安静。 风声好像在屋外像一头愤怒的狮子,猛烈地呼啸着,整个房子都在摇摇欲坠的样子,这间租来的瓦房发出被强风撼动的颤抖声音。多年来,这样的场面他们一家早已经见怪不怪了,每次台风登陆,房子总是像个与之搏斗的勇士,在顽强地抵抗者台风的侵袭。 他们清楚地听见铁皮被台风刮上天空又砸在地上的声音,树枝发出咔擦像骨折一样断裂的清脆声音。秦有为预感到台风提前登陆了,这强烈的风声正是台风铺天盖地袭来的最直接证据。于是他整个人开始变得紧张不安起来,连心跳也变得很急促,他清楚地知道担忧的心理并不会持续太久,就像吃了一颗药片过后产生的药力作用那样长而已,他也能够用成年人的世界观来开导自己,这样的担忧很快就会被一件紧接而来的事情所打消过去。 吃过晚饭之后,儿子在秦有为和乔依依共同教导下写作业,歪着机灵的脑袋,皱着眉头,把铅笔放到嘴里啃咬。秦有为赶紧拿开儿子嘴里咬着的铅笔,提醒道:“咬多了会铅中毒的。” 儿子吓得立即坐直身子,把想好的答案写进括号里,然后仰起头看着秦有为,仿佛在等待秦有为夸赞他的聪明一般。结果秦有为捏了一记儿子的脸蛋,咧开嘴勉强笑了一下,说:“写错了,再好好想想。”他有点心不在焉的,回过头看了一眼乔依依。乔依依伏在丈夫的肩头,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一只手不停地抚摸着他乌黑浓密的头发,这样的抚摸好像一剂灵丹妙药,秦有为忐忑万分的心才慢慢变得平静下来。 风刮倒了邻居家外面放着装泔水的铁皮桶,叮叮当当响了一阵,狗就在隔壁狂吠不止,声如豹子。儿子侧着耳朵细细在听,秦有为用布满厚茧的手掌摩挲着儿子的脑袋,问:“你听到了什么?” 儿子大喊:“一只狗和铁皮怪的对话!”此话一出立即逗得秦有为和乔依依不禁捧腹大笑起来。 屋外开始下起瓢泼大雨,像子弹扫射在屋子的瓦片上面,发出密集嘈杂的声响,伴随着狂风,肆虐着。屋子里安静得出奇,秦有为正在认真专注地教导着儿子写作业,像个严格的老师一样要求着儿子坐姿端正,写字规规矩矩,一笔一划,要养成良好的习惯。 “爸爸,台风来了我们应该怎么预防呢?”儿子听着台风的突然袭来,感到有几分害怕,缩着肩膀向秦有为问起关于预防台风的问题。 “你怎么会突然想到问这个?”秦有为好奇地看着问儿子。 “在学校,我们老师都会教我们预防火灾和地震,还安排演练,有时候还会请火警叔叔来亲自示范怎么使用灭火器灭火给我们看,台风好像还没有说过。”儿子的小嘴巴真是能说,像个连珠炮似的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首先要躲在室内,台风不像地震,要躲在室外空旷的地方,台风主要破坏的就是室外,所以室内才是安全的地方,如果在室外就要赶紧跑到室内躲避。其次,要注意关门关窗,关紧水电,把晾晒在外面或者摆放在外面的东西收进来,因为台风很大,会刮走的。最后,要必备手电筒,食物什么的,还要储蓄一点水,防止台风到来影响正常的生活。”秦有为耐心地跟儿子讲着来台风时需要注意的事项,讲完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外面狂风的呼号,他的心头又随之颤动起来,仿佛心里的湖水被台风这个淘气的小孩投进了一颗石子,激起微微的涟漪。他好像能够想象得到海面现在的情况,肯定是波浪汹涌,船只猛烈摇摆,像一个喝醉的老人一样。 “爸爸,今晚你给我讲故事吧?我好久没有听你讲故事了。”儿子抬起头,一双无比可怜的眼神央求着秦有为,像电击一般触动到了秦有为。秦有为打了一个激灵,紧缩的眉头缓缓地舒展开。 “好,你先认真写完作业,睡觉的时候我就给你讲故事听。”秦有为柔和地答应着,一边抚摸着儿子光滑的脸蛋。他经常出海,时间少则一出就是一天,多则是几天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儿子都已经睡着了,他现在深深感到对于儿子所欠缺的那份父爱,不免愧疚万分。 晚上十一点左右,秦有为抱着儿子走进房间,一起挤到床上。房间窄小,床铺窄小,一张木板床,承载着一家三口夜晚的睡眠,儿子睡在中间,搂着乔依依。秦有为关了灯,房间一下子黑暗如墨,但无人理会,只听见儿子不停地吵着秦有为要他兑现刚才答应的事情,喊着:“爸爸,爸爸,你快给我讲故事。” 秦有为痛快地答应着:“好。”果真就给儿子讲起了故事,他像个说书人的架势,模仿着腔调说了起来:“上回说到,武松路过了景阳冈,在景阳冈下的客栈喝了整整十八大海碗的酒,店小二劝说武松三碗不过岗,武松提着哨棒······” 虽然黑夜笼罩了一切,看不见秦有为讲述故事时的眉眼神情和动作,但是那讲故事的腔调和口气,足足地吸引着儿子的耳朵。有趣时,儿子发出一阵清脆如铜铃的笑声,激动时,儿子紧抓秦有为的手臂,听得聚精会神,极为入迷。乔依依在黑夜用手仔细地抚摸着秦有为布满胡渣的脸,她能清楚地感觉到秦有为在讲述故事时脸部肌肉的颤动和嘴巴的闭合,然后又是一阵偷笑,暗自想着:还是这个样子,跟谈恋爱的时候一点儿也没变。心里就好像融化了一颗很甜的糖果。 台风比起往常的稍微大一点,但没有形成强台风,风力夜间达到了十二级。后半夜里停了电,风雨大作,吹倒了路上许多的电线杆和铁架子,大树被连根拔起,玻璃被吹掉落下来砸成粉碎,广告牌东倒西歪。码头上面有个别的船只已经被台风刮得无影无踪,所幸的是没有刮走秦有为的船,这条船再一次在台风手里幸免遇难。 雨下如注,后面淹没了街道,积水足足有一米深,很多小车都被水淹坏了发动机,水面漂浮着各种的杂物和垃圾,排水道的入水口就有几个小漩涡在不停地旋转。海浪卷起来足足有两米高,越过岸堤,疯狂地拍打着海边的居民楼和街道,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架势。狂风发出可怖的呼啸,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进攻着这座城市,天空轰然响起一声炸雷,霎时亮如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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