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雀（原创首发）亢流渚

                          捕雀（小小说）
                               亢流渚
    当儿子提着沉甸甸的心站在自家门前时，纷纷扬扬的雪忽然住了。儿子的目光爬过铁栅栏，看到铺满积雪的小院当中，被扫出一块儿筛子般大小的空地，刺眼的雪光里，黑乎乎地像一口井，还氤氲着丝丝热气。
      空地上放一把藤椅，藤椅上坐着父亲。灰白的头发，不再齐整，布满皱褶的脸上已失去往日的光泽。气宇轩昂，一呼百应的父亲，忽然一下子就成了老人。他的身子歪斜着，右手掌撑着下颚，双眼盯着储藏间檐下挂着的竹筛子，就像入定一般。竹筛子陈旧得失去了本色，灰不拉几的，浑身布满点点黑斑，边缘上缠裹着的旧布有几处已脱了线。
     儿子的心一激灵，眼里一热，多么熟悉的画面。
      父亲在雪地上扫出一片空地，用小木棍撑起竹筛子一边，使得筛子和地面之间形成一张大嘴，黑黢黢的。筛子下面洒上些谷子，一根长绳拴在小木棍上，另一端在七岁的儿子手里，儿子藏在屋门后边。父亲站在儿子身旁，看一眼筛子，再看一眼儿子，一脸咪咪地笑。
       少顷，空地上已落下五只麻雀。其中两只麻雀，一蹦一蹦地蹦到筛子边上，警觉地四下逡巡一遍，便一头钻进了那张嘴里。儿子果断拉动绳子。筛子将两只麻雀罩了个严严实实。
     另三只麻雀急慌慌飞奔而去。
      儿子高兴地拍手欢呼。问父亲咋办？父亲说：放了吧，给它们个教训。又转头问儿子，为啥只有这两只被逮？儿子疑惑地看着父亲，摇摇小脑袋瓜。因为，别的麻雀都意识到了危险，宁肯饿肚子，也不敢冒险。这两只却为了贪吃，才会被逮的。父亲又叮嘱儿子道：记住，贪婪有时会要命的。儿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之后，儿子从小到大，每年的冬雪时节，父亲都会陪他一起捕雀，他们乐此不疲。用父亲的话说，捕雀可以对自己起到警示作用，人不能没有警示，没有了警示，就会犯错。
      最后一次父子捕雀，是前年冬天，儿子刚到反贪局工作不久。当放飞捕到的三只麻雀后，父亲一脸凝重地对儿子说，这世界上的诱惑太多，你一定要学会拒绝诱惑，远离诱惑，不然，将后悔莫及。说完，一声长长叹息。儿子听得出来，父亲的叹息里，隐含着一种担忧和无奈。
    “啊……咳”，父亲突然咳了起来，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去年从副县长任上退下后，父亲的气管炎更严重了。儿子蓄满眼眶泪一涌而出。
     父亲一边咳一边喘息着向门外走来。他看见了儿子，急忙直直腰，清清嗓子，不再咳了，脚步也快了不少。
     儿子赶紧闯进门去，一把搀扶起父亲，他的心，一阵一阵地绞疼。
      父亲一脸歉疚地说：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捕了一辈子的麻雀，最后，我却成了被捕的麻雀。请你不要怨恨爸爸。这样也好，我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父亲拍拍儿子厚实的肩膀，说：争口气，好好干。
      儿子郑重地点头：我记住了爸。
     父亲使劲握握儿子的手，好久好久，才轻轻放开，大步朝前方走去。
     不远处的路边，停靠着一辆警车。
     儿子望着父亲不再坚挺的背影，有点迟缓的步伐，喃喃自语道：爸，对不起！
      父亲不会知道，举报他在任时违法乱纪的，正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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