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有你不寂寞

天堂有你不寂寞
                                   作者：张小燕
每当姥爷说：“燕儿，给姥爷打酒去。”
我就会高兴的拎着酒壶拿着钱，跑去供销社给姥爷买酒。七十年代商品还是很匮乏的，一个供销社就解决了周围乡里乡亲的吃喝拉撒。给姥爷买酒的活儿我是乐意做的，因为姥爷总会多给点儿零头让我买几块儿糖果解解馋。
姥爷高兴了爱喝酒，高度白酒，喝了酒爱唱上段京剧。姥爷唱裘派老生，精彩之处常令村里的老戏迷叫好。他一般是唱上一段儿喝几口酒，一碟花生米几块儿小鱼干都能成为很好的下酒菜。
遇着开心事儿唱着喝着就高了，这时姥姥就会不高兴，姥爷呢，拖着腔来一句：“娘子～，一醉解千愁哇~”姥姥拿他没办法。姥姥和姥爷的脾气极不相投，姥姥是个古板人，什么事儿都一本正经，姥爷风趣幽默动不动爱开玩笑，经常为一点小事儿就惹得姥姥翻脸。
不过有一次，姥爷不知怎么哄得姥姥高兴和他对饮，姥爷趁机把姥姥灌醉了，酒醒后姥姥说喝醉了真难受，姥爷趁机接着：“难受吧，知道我喝醉了什么滋味吧？多遭罪呀，以后再不要骂我了。”气得姥姥好几天不理他。
小的时候最爱跟着姥爷去赶大集。姥爷会领着我挨个摊位地逛过去，遇着好吃的就买点儿，看着好玩儿的就多玩会儿。闻见酒香了，姥爷就会领我坐下，要上一壶酒，两个小菜，自斟自饮一番。
偶尔会用筷子头蘸点儿酒伸到我嘴里，问：“香吗？”“不，辣！”姥爷就会哈哈大笑。一次姥爷买了个烧水的铝壶，喝完酒背着壶，领着我摇摇晃晃地往家走，走到半路站不稳摔了一跤，壶也跌了个坑。姥爷说：“我怎么看这地不平呢？”我说：“平，你喝醉了。”姥爷就会在路边树荫下躺下睡一觉，我乖乖在旁边坐着吃着姥爷给买的瓜子啊，糖瓜，柿饼啊各种零食，也不急。姥爷这觉从日上三竿睡到太阳西斜，当我盯着蚂蚁上树看了好半天时，姥爷才醒来。领着我迎着夕阳往回走，那一大一小两个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姥爷虽然爱喝酒，但从未因喝酒误过公家的事儿。姥爷是大队会计兼一小队记工员。所有账目不用看账本都能在脑子里记得一清二楚，给人记工分从来不出差错。总有人想找他多记点工分，这时不管过去一个月还是更长时间，姥爷当场就会指出来那天他干的什么活，出了几个工，绝不含糊。年底结账时姥爷一把算盘打得噼啪响，几个人都比不过他一人，算完分毫不差。
虽然做公家的事儿姥爷铁面无私，一分一毫都计较，但姥爷对自己的东西却从不吝啬。
    遇着谁家有个大事儿小情儿，都要帮帮忙。邻居生了重病，家里又没什么东西增加营养，姥爷让姥姥把家里攒的鸡蛋一个不留地送去，面缸里仅有的那点儿白面也让姥姥倒得干干净净都送了去。
记得有一年队里种的萝卜大丰收，那萝卜长得又粗又大，脆甜可口。队里给每户分了两大筐，姥爷用手推车推着萝卜往家走，遇着没分萝卜的熟人，就招呼着拿两个回家吃，来人也不和姥爷客气，自顾拿走几个。一路走一路送，筐里的萝卜下去一大截，我在后边儿不乐意了，心想：怎么净遇着熟人，再送下去就没了。正寻思呢，姥爷又开始招呼，我趴在萝卜筐上，两手直摆：“没有了没有了，不给啦~”姥爷哈哈大笑，也不恼我：“好好，不给啦，留给我大外甥吃。走喽，回家喽~”，说着放平推车，把我抱到萝卜筐里，推着回家去。
    姥爷就是这样一个豁达开朗神思聪敏的人，但到了老年却患上阿尔兹海默症。那时他慢慢变得不愿说话，不愿笑，再也听不见他亮着嗓门唱戏了，但酒是一定要喝的，常常是喝完不久就忘了，再喝。更多时候他会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远方，神思迷茫，不知还能不能想起过去的旧时光。正月的一天，姥爷喝醉了趴在桌子上睡着后就再也没有醒来。姥爷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爱着他的我们，离开了他热切活过的世界。应了他年轻时候的玩笑话，死在酒缸里是幸福的。也许天堂里从此多了笑声和戏曲声，可留给我们的是无尽的悲痛……
姥爷离开我们整整二十年了。每到清明时节，姥爷坟前的那片杏林的花就恣意地绽放，如雪般堆在枝头。那一簇簇的洁白的杏花在春日的暖阳里舒展着身子，阵阵花香引来蜜蜂上下飞舞，采花酿蜜。也许它们酿的不是蜜是酒，十里飘香的杏花酒，姥爷，你闻到酒香了吗？

注：已在胶东文学发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