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我

父亲和我

小时候，父亲对于我是陌生的。父亲在县城的机械厂上班，我和母亲在乡下。父亲不常回家，即便是回家,也是帮奶奶干活的时候多，从不逗我玩。父亲说，有一次，他从城里回来，在村口遇上了我，只顾哭着直往前走。他叫我，我也不停。他过去抱我，我不让抱，鼻涕眼泪地流着，哭着只管找母亲去了。

上小学后，我和父亲渐渐地亲近了。记得有一年过新年，父亲要到单位值班。那时父亲已调到了林业派出所，是一名林警，在很远的深山里工作。

刚放寒假父母亲领着我，抱着才一岁多的妹妹，座汽车走了一段路后，就下车步行。走的全是窄窄的山路，两边是高低不一的树。一会儿上山，一会儿下坡，父亲看我走的吃力，就让母亲抱着妹妹，他背着我和行李走。一直走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们才到了父亲工作的地方。这里离村子比较远，独独的一个小院落，静悄悄的，除了不知从哪里跑来的一只小猫咪，我再没有玩伴。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父亲每晚在煤油灯下读文章给我们听。那是本很厚的《收获》，父亲把书靠近昏黄的灯光，我跟着直往上凑，妈妈抱着妹妹静静地听着，父亲读得很认真，一字一句，抑扬顿挫，偶而停顿一下，难懂的地方给我们解释一下。我和母亲都听得入神，母亲有时还评论一两句，表示一下对书中人物的批评或赞赏。文章的内容我现在记不清楚了，好像有一篇是写母爱的，写得很动人，我听地呜呜地哭。在那二十几个夜晚，每晚读一篇可能算是中篇吧，从没间断。窗外星星眨着眼睛，远处的狗叫声音不绝于耳，围着昏暗的煤油灯，我们一家人听着美妙的文章，那是怎样的温馨啊。现在想来，我对于文学的热爱，可能缘于父亲深夜里所读的文章吧，至少爱读书的种子已在我心里生了根。

后来，我就一发不可收地爱上了读书，什么书都读，碰到什么书读什么。连环画，那种手绘的图画配上说明情节的文字，实在太美了。现在记得的有《红楼梦》、《三毛流浪记》《婴宁》等等，民间故事、神话传说如《八仙的故事》、《天台山的传说》。小学五年级那年，有一次借了本小说《霍元甲》，人家催得紧，我就把书放在书包里，白天带到学校看，晚上回家读。做完作业，就把《霍无甲》拿出来，用作业本和课本放在上面做掩护，正在我看得入神时，父亲进来了，轻轻地拿起我的书，看了一下，“霍元甲可是英雄呀，你要是考不上初中，你到哪当英雄去？”声音不大，但语气里有一种让人害怕的威严。父亲并没有没收我的书，但毕业那年我再也没看过大本小说。也就是那年我被老师推荐到乡上参加了作文竞赛，并获了奖。

93年的那场高考，我顺利通过了预选考试，当时报了林业院校，说是内部录取分数低些，填好报考表格之后，上面得盖父亲单位公章，而且表格要当天交。当时又没有公车，父亲二话没说，骑着自行车去了。七月的太阳底下父亲骑了五个多小时自行车，70多里的山路硬是跑了个来回。我还是因为差几分没被录取，觉得非常对不起父亲，但父亲一句也没责怪我，倒让母亲安慰我。父亲那汗水湿了半截白衬衣，晒得通红的脸，到现在都时常出现在我梦里。

高考落榜，我回地农村，跟着母亲干地里活，白天在田里劳作，夜晚读书，虽然失落，我并未失去信心。也经常写自己的感想，我生性敏感，内心情感丰富。那时我强烈地想出去，到外面遥远的地方去，外面的世界在我心里全是精彩。

后来，我到城里找了份工作，不久，我便恋爱了。他家在外地，幽默而且浪漫，长得也帅。我死心踏地地爱上了他，我以为我找到了一生的真爱，我以为我们的爱情刻骨铭心，我以为除了死亡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我把他领回了家，家里所有的人都反对，但谁劝我都不听。父亲一巴掌扇过来，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右眼睛立刻一大片青黑，母亲哭着骂父亲手太重，我却没有哭，长这么大父亲从没动过我一手指头，我心疼父亲，我知道父亲受的伤比我重。我偷着看了一眼父亲，他脸色蜡黄，嘴唇微微地抽搐着，手也在微微颤抖……

父亲的那一巴掌其实并没有把我打醒，反而让我更绝决，我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为爱情而战的英雄，但后来的事实证明我错了。那个男孩子留下一封信走了，回老家订婚去了，我大病了一场。

病好后，我整个人便沉默了，从不多说一句话。父亲看着心疼啊，父母亲商量着，不能让我再这么下去了，得找份正式的工作，让我振作起来。没有一官半职的父亲上哪去给我找工作啊？最让我心酸的是四十多岁的父亲一头乌黑的头发的在几天之间全白了，父亲整天求这个求那个，好几次为了等办事的领导，在寒冷的雪天一直等到夜里十一点多。我上班的事终于办通了，但前提是父亲必须脱下警服去林场当工人，我知道父亲深爱着他的警服，深爱他的工作。但他一口答应了，他对别人说，只要让女儿有份工作，就是把他煮着吃了他也愿意。一想起这话我的眼泪就止不住。这些事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我很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努力地工作，和同事们处好关系，有好几年还被评为先进工作者，我决不能让父亲失望。每次回家父亲都叮嘱我要好好工作，时时把工作放在心上，不要总操心家里。04年的时候，父亲鼓励我报了自学考试，我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当我把鲜红色的毕业证书拿给他时，他戴上老花镜，认真地看那上面的每一个字，用长满老年斑的手摩挲着，高兴地说“哦，西北大学，好啊，我们家出了一个大学生，也让你爷爷看看。”我把毕业证拿到爷爷的遗像前让爷爷看了。我们家有个习惯，家里有了好吃的好看的都会先让着爷爷，去世十五年的爷爷好像从未离开过我们。

父亲的言传身教深深地影响着我，我是越来越像父亲了。母亲说我连走路的姿势都像极了父亲。我知道自己最像父亲地方是我也深爱着自己的孩子，深爱着自己的父母，深爱着自己的工作。

渐渐地父亲老了，背有些弯了，但整个人依然精神矍铄。他不喜欢来城里，“高楼大厦是鸟笼，广阔天地自然人”是他说给孙子们的格言。父亲在院子里种着黄瓜、西红柿各种疏菜，杏树、核桃、葡萄许多果树；菊花、绣球花、大丽花各色的鲜花，我们的小院常常弥漫着诱人的花香、果香。

现在我和父亲成了最知心的朋友。我每个星期都回家，父亲眼睛患了白内障，回去时给父亲带点眼药水，跟父亲说说工作、生活上的心里话。父亲仍然爱关注国家大事，每天的新闻联播从不落下，有时为了看新闻竟然和小孙子抢遥控器。很多时候从父亲嘴里说出的新闻我竟然不知道。如今我是还父母亲的纠纷排解员。父亲总爱在我面前告母亲的状，说母亲做的饭太硬了，菜不好吃，钱管得太紧等等，母亲也总爱靠父亲的状，说是父亲脾气越来越坏了，爱挑剔，嫌这嫌那，不好伺候等，我静静地听，慢慢地说道，直到所有的矛盾都烟消云散。

父亲有很强烈的革命情节。特别热爱毛主席。对毛主席、周总理有着超乎寻常的崇敬。父亲当兵时在飞机场工作，曾见过周总理两次，这也是父亲的荣耀，他经常讲给他的小孙子们听。所以很他想去北京，去看看天安门，看看毛主席纪念堂。父亲的这个愿望已经实现了。去年秋天，我陪父母亲去了北京，看了天安门、瞻仰了毛主席遗容，那天父亲很激动，表情紧张而严肃，不住地说“毛主席真伟大”。故宫、颐和园、香山、鸟巢、长城都留下了父亲精神矍铄的身影。

你陪我长大，我陪你变老。父亲，永远是屹立于我心灵深处的参天大树，风里雨里岿然不动。

好文。

山人 发表于 2021-12-20 04:10
好文。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