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草

                                                                              生生草

                                                                                潘少华

我叫冉，因为长有一双难看的翅膀，我成为京城著名的流浪儿。在雨天，我会像落汤鸡一样，拖着又湿又重的翅膀蹒跚在路上。人们往往将我困在中间，对我指指点点，说我是百年雄鸟和流浪女的孽生子。

我从未吃过像样的饭，身体很瘦弱，这一对肉乎乎的翅膀成为了生命中最大的耻辱。

十三岁那年的一个雨夜，我被宰相的儿子契努公子收留。从此我有了一间宽敞的鸟房、合体的衣服、数不尽的美食。我羽毛渐丰，身体日壮。

十五岁那年，契努公子将他最爱的紫羚鸟赐与我为妻，并命紫羚天天教我飞翔的玄机。慢慢地，我成为一只会飞的鸟。我力大无比，能够驮起契努公子，展开美丽的翅膀，在蓝天上翱翔。契努公子高兴极了，从此把我当作最爱的坐骑，还常常和我说些心里话。

某日，我驮契努公子飞越京城首富离氏老爷的花园，契努公子看到园中一捉蝶的小姐，貌美冠城，立即命我隐在树下，悄悄窥探。得知此女乃离氏老爷的独生女儿，名唤离落。

第二日，我奉契努公子之命，再次驮他飞入离府，找寻离落小姐的芳踪。

在离府花园的中央，有一琅翠叮铛飘满香气的小亭，我停在亭前的槐树上。

展眼望去，离落坐在石凳上，手抚瑶琴，轻声吟唱。她对面的花圃中有一颗奇美无比的三叶草，草叶与太阳同样的颜色，风吹处，闪烁出红宝石般的光茫。

离落小姐的脸庞在三叶草的映衬下，明眸皓齿，乌发若云，不粉自芳。

契努公子蹲在树枝上，悄声说，他今生非离落小姐不娶，明天就要宰相父亲来提亲。

我默默点头，身上陡然一凉，不知是什么弄灰了我的心房。

离落小姐秋波如水，歌声清脆悠扬，她那黑珍珠般的眼睛无意上扬间掠过树梢，与我的目光碰撞，我用力抓紧树枝。脑子却倏地眩晕，浑身一软。重重跌到地上。

离落小姐被吓了一跳，定睛看我一眼，便和丫环走上前，将我扶起，轻抚一下我漂亮的羽毛，问我摔疼了哪里，又从哪里来。

我说，我叫冉，是一只迷途的鸟，误降在你的花园。

离落小姐轻启朱唇，微微笑道，冉公子真会开玩笑，你分明是位英俊的公子，又能飞翔，可看到外面很大的世界，这多令人羡慕。当即唤了丫环拿来外伤药，亲手为我敷上。

她的手温暖而且柔软，我的伤口完全失去痛感。我的心冉冉升腾，潜入一扇从未启及的天堂之门。离落，你竟然叫我冉公子，你可知这是我今生第一次被当作公子、当作人，这满足了我从心底里作为一个人的渴望，从今开始我不再把自己当作禽兽。

我喃喃自语，原来我活着的意义，竟是为了遇见你。

第二天的晚上，契努公子便在家中聚友庆贺，因为离氏老爷答应了他的求婚，并要求其入赘，他欣然答应，明年三月即将与离落小姐成亲，届时要我带他夫妻一起在天上飞。

我的心头突然像被剜了一刀，翅膀软软地耷拉下来，无力地走回了鸟房。我那名义上的妻子紫羚鸟，为她伙伴的回归而欢欣地跳起了舞，我却沉闷地低着头，整夜没有安睡。

孰料三个月后，契努公子竟命我驮他逛庙会选妻，同时宰相府内传出契努公子与离落小姐毁婚的消息。细一打听，才知离落小姐于三年前身染奇疾，久治不愈，得一方士授予生生草一株，每日卯时割破叶尖，取其汁液饮用，离落小姐方可活命。此草为红色三叶植株，叶肉饱满，鲜嫩欲滴。白天它如太阳一般火红;到得晚上，颜色却是月光般的银白。此草的另一奇处是，乃妖异之物，需在每夜子时，吸取天地之精华，人气之灵异，即用人的双孔之血齐灌，才可存活。待二千七百天后，小草仙子脱窍升仙，离落小姐才可将整株小草连根吃掉，病即痊愈。离氏老爷为使女儿活命，便将小草植入后花园中，买百名家奴，每夜子时拳击其鼻，浇灌小草。久之，家奴个个面目全非，亡者甚众，整个离府怨气冲天。消息传到朝庭，皇帝降旨查办，将离氏老爷凌迟处死，所有家丁尽被解散，家人逃离。偌大的离府瞬间萧条。生生草得不到浇灌，日渐蔫萎，离落小姐取不到汁液，旧病复发，躺在床上，昏昏若死，花容尽失。

我的心犹如针刺般地疼，是夜便飞赴离府后花园，趴在生生草前，用力举拳捶鼻，以汩汩血液灌之。次日一早，又取鲜红草汁一杯，喂给离落小姐。

离落小姐即时醒转。不待离落看清我的容貌，我便快速离开，在室外模仿紫羚鸟的声音，提醒离落每日卯时自去接取生生草的汁液。

如此数日，我失血过量，浑身绵软乏力，善解人意的紫羚意暗自飞赴离府，代我浇灌生生草，奈何鸟雀之血并非生生草所需。紫羚虽只献血一次。也已伤掉元气，奋力飞回相府，趴在鸟房中奄奄一息。

契努公子明察秋毫，见我满脸青瘢，面目全非，很快便查知我在暗助离落小姐。契努公子怒斥我为灾星，会给相府带来灾异，将我逐出相府。

我已无力飞翔，拖着沉重的翅膀流落到街上，再次成为人们讥笑的怪物。

是夜子时，我奋力爬入离府的院墙，伏身生生草上，击鼻取血，却被离落小姐柔声喝止。我回转头，只见离落站在月光下，身体透明，艳若霜雪，明若冰晶。

两行清溪般的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淹湿了我的脚面。她说，冉公子，为了浇灌生生草。使你失去英俊的相貌和飞翔的力气，我每夜看着你来去，都是内疚无比，如此苟活，我只有罪孽之感，而无一丝为人之快乐，请公子好好保重，不必再来。

我快速调转头，冷冷说道，我从不曾认识你，我是一只迷途的鸟，误降在你的花园。说完，我就跟跄着离开了。

然而我已完全失去行走的力气，只好趁离落小姐不注意，隐到树下，昏沉沉地睡去。

恍惚中，离落小姐挽着我的手臂，往园外走去。路很漫长，我神智不清，拖着失去光泽的翅膀，沉重地往前挪行。离落小姐在我耳边轻轻地说话。我好像听见她说如果有来生，要嫁我为妻。我倚着花园的门框，看一眼自己难看的翅膀，冷冷说道，我不是什么冉公子，我是一只鸟，根本不晓得娶妻。离落小姐将我关在园门之外，凄声喊道、冉公子，我敬重你，永远祝福你。

我瞬间恢复了神智，讶异地回头，只见一束火光蹿起，离落小姐站在生生草上，舞成一个火人，犹如入仙的美眷，缓缓向高空升去。火势漫延，整个离府陷入火海，瞬间变为瓦砾，

我对着高空，用所有的力气喊道，离落，如果有来生，我们谁也不许逃避，谁都不许！

我听到一声声虚弱的呼唤，冉公子，冉公子……

是紫羚。

这篇发在黄海文学，好文

问候张主编，审稿辛苦，请多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