哺乳图 亢流渚

                        哺乳图

       小城圪蹴在院里的石榴树下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在等园艺师的到来。
       石榴树紧靠着土夯的影壁墙，不细看，还以为是从影壁墙里长出来的。石榴花开得正艳，在青枝绿叶间探头探脑，阳光移过来的时侯，诱惑得这些花们齐刷刷张开花瓣，于是，一抹甜淡的花香便弥漫开来，晕染了大半个村子。     
     石榴树已经有些年头了，一米多高的树干上布满疙疙瘩瘩，像各色小动物爬在上面，小鸡、小狗、小松鼠、还有小鸟。因年年挂满果子，枝枝桠桠都低着头歇息，准备再次承受花谢后满树石榴的重量。
      看到石榴树的人们，都争论不休。有的说像飞鹤，有的说像奔马，有的说像鸡抱窝，还有的说像孔雀开屏。
     小城打小爱吃石榴，还没断奶那会儿，有次正爬在妈怀里使劲儿吸奶。隔墙三婶来了，蹦个高高摘下个大石榴，逗小城说，你吃奶还是吃石榴？小城闻声丢下奶头，不由分说上来就抢。还口齿不清地喊，其直柳，其直柳。
     上小学时候，石榴又成了小城呼朋唤友的工具。小伙伴们眼馋他手里那又大又圆又酸又甜的石榴，如蜜蜂般围着小城转，因此，小城赚足了羡慕和得意。
     高中毕业那年，小城当兵去了边境。石榴成熟的时候，妈总会捡最大最红的石榴塞满一大纸箱寄给儿子。
     小城吃着家里的石榴，心里酸酸甜甜的舒坦。自然，他的战友们也都跟着一享口福。一想起这些往事，小城就心疼，熬寡把他拉扯大的妈，还没等到他成家，就匆忙走了。
      小城复原回来，三婶给他提了门亲，说那闺女是杨村的，长得排场着呢，名字叫石榴。
     小城立马答应说，中，可中。三婶笑他，人还没见着呢，你就说中，真是个“二百五”。
      小城说，因为她叫石榴。
      小城如愿娶到了石榴。今年春上，石榴给小城又生了个娇嫩可爱的小石榴。一家人的小日子就像这满树的石榴花一样红红艳艳、热热闹闹。
     眼下，小城却要卖掉这棵石榴树。他心里虽然有千般不舍，但架不住高价格的诱惑。
      前天，承包县城水上公园工程的二舅回来说，按规划，公园门前的湿地花坛前要放置一个大盆景。思来想去，咱家的这棵石榴树再合适不过了，如果经园艺师造型后，肯定会更漂亮。
      二舅说，价格我说了算，一万块整，咋样？小城惊得差点掉了下巴，这可是他在工地上和水泥搬砖瓦推小车三个多月的工资呀。
     二舅说，现在不挪窝，等明年春天工程竣工的时候再挖。先让园艺师过来，该修剪修剪，该造型造型。
     小城癔症般地回答，中。
      园艺师是位大胡子。当他走进小院的时候，石榴正撩起衣襟给小石榴喂奶。一抬头，就被瞄过来的陌生目光映红了脸，像八月里红透的石榴。
     小城接过大胡子递过来的烟，指指石榴树，一言不发地又圪蹴到地上了。
     大胡子绕石榴树上下左右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又一眼一眼地偷瞟石榴。好半天，突然兴奋地一跺脚说：好，好，好一幅少妇哺乳图！
     小城脸色一青，忽地站了起来，看大胡子正指着石榴树说话，就又不声不响地圪蹴下去。石榴的脸又红成了大石榴，抱着小石榴一扭身进了屋。
     大胡子从工具包里依次拿出大小不一的剪刀、锯、铝丝和塑料胶带放在地上。
      看到这一堆东西，小城问，师傅，咋弄？
     大胡子笑了，露出一口黄牙，炫耀似地对着石榴树比划道：把这些小枝杈统统剪掉，这几个主干也要锯掉，只留下左上方一大枝，右下方一小枝。然后用铝丝和胶带把小枝弄成小人型状，牵向大枝方向，大枝用铝丝拉扯下来，让两根树枝紧紧抱在一起。大胡子嘿嘿两声，问小城，是不是成了少妇哺乳的绝美造型？
     不知咋了，小城突然感觉心里一紧一紧地难受，还疼。大胡子继续正侃侃而谈的时候，石榴在屋里突然喊，小城，快来，我不行了，浑身疼得慌。蔫头耷脑的小城像上了发条般弹向屋里。
     大胡子一脸懵然地怔住的时候，小城从屋里探出半个身子喊，师傅，树不卖了，你也别整了，俺得赶紧上医院去。
     大胡子怏怏地收拾起工具，嘴里嘟囔着走出院子。
     屋里，小城急得满头大汗。拿手机准备拨打120。石榴却“噗嗤”笑了，笑得花枝乱颤，说，石榴树只要不受罪，我就好了，你该干嘛干嘛。
     院子里，石榴花开得正艳。从屋里看去，真的就是一幅立体的少妇哺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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