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也当老赖

麻雀也当老赖
宋庆法

1
对于麻雀，想来不用劳我多费口舌聒噪，提起它，自会有幅画面在脑海里闪动：一双机灵灵的小眼睛警警惕惕，尖喙不停地找寻食物，成年的麻雀，身穿四季不换的外衣，多营巢在凡俗人家居住的屋檐、墙洞中。
小时候，听到刚孵化出来的雀儿在墙洞中叫，好想摸下来跟它一块玩。有天，不知什么原因，一只小雀儿落在地上，因羽毛没有长全，想飞飞不动，急得张着镶黄边的嘴“喳喳喳”乱叫，我双手把它捧起来，放在一个笼子里，给它水不喝，喂它食物不吃，第二天就死掉了。听大人说，麻雀是养不活的，别说是小麻雀，就是成年麻雀，它心眼小，气性大，拒绝人投喂的食物，不想做笼中鸟，基本都熬不过夜。
从此，我再没有了养麻雀的想法。可麻雀经常出现在视野中，只能眼巴巴的看它们自由飞翔。

2
有人讲，现在的麻雀不是原“土著居民”，并且言之凿凿说，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老百姓吃饭是个大问题，辛辛苦苦种的粮食被麻雀抢去一部分，每年能吃掉差不多相当于养活好几万人的粮食。以至于当时把麻雀与老鼠、苍蝇、蚊子并称为“四害”，灭“四害”行动出笼，不到一年就消灭了近数十亿只麻雀，从此广袤大地上麻雀被消灭得无影无踪。
时代局限性束缚了人们的思维模式，存在就是合理，黑格尔的这道命题合不合理暂且不论，麻雀也要讨生活啊，为了生存，为了繁衍，不得不这样做。正应了那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后来才意识到，麻雀食物中只有一半是粮食，另外一半基本都是害虫。麻雀消失了，虫灾肆无忌惮泛滥，粮食减产比起麻雀造成的损失更严重了。为恢复生态，不得不从苏联大批量引进麻雀。如若真是这样，那现在的麻雀应该归类于“外来移民”序列呢。在人们的目光中，成年麻雀长的一个模样，只能分出大小，辨别不出雌雄。管它是原“土著”还是“殖民”过来的，自始至终与人保持着一定距离，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相随相伴于日常，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3
早春的时候，夜间来了一场雪事，清晨我朝窗外看，冬青球中有细碎的黑影在动，仔细观察，原来里边藏了几只麻雀。今天有雪封地，把能充饥的东西都盖住了，它们正龟缩在冬青球里边，被冻得哆哆嗦嗦，为怎样填饱饥肠发愁呢。
这时，妻子冲我嚷道：“一大早起来啥都不做，对着窗外发的哪门子呆？饭都凉了，还不赶快来吃。”
她这么说，我急忙到厨房吃饭，不知咋的，这餐饭吃着没滋没味。一扭头，看见架子上放着的大米，我倒了一纸杯，来到南窗打开一扇窗口，一扬手，把纸杯里的米撒往地下。
我踟蹰窗前，想看到鸟儿们来啄食。开窗的动静，早已把它们惊得四散逃窜，哪儿还有鸟的影子！踹度，鸟儿们一定躲在别的地方，想必待我的身影消失后，它们会飞过来享受这顿美餐。返回厨房继续吃饭，感觉这顿早餐生出别样滋味。

4
有一首歌，我不会唱，只记住几句歌词：“你却不管，我飞翔在乌云之中，你看着我无动于衷，有多少次波涛汹涌，在我 心中，你飞向了雪山之巅，我留在你回忆里面……你成仙我替你留守人间，麻雀也有明天。”
我的这番好意施舍，是出于佛系心态，随缘，跟着自己的内心走，做自己想做的事，也许在别人目光里属于好事者，幸而柳宗元和蒲松龄在我前头已作古，不然会被写进类似于《黔之驴》《促织》中。我曾写过一篇《翔梦无恙》的小文，说的是有人在“鸟道”扯起粘网捕鸟，便捡了些柴草当火把，将粘网烧掉的事。这事已经过去好些年，我自己都快从记忆里消失了。说来也怪，可能是人有人言兽有兽语，也可能是触类旁通的缘故，到底是麻雀心领神会，还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也不知是哪条道上的神人，悄悄给麻雀传了话，抑或是我的菩萨心肠感应，它们要近距离考验起我来。

5
转眼已是夏天，那日室内有“扑扑楞楞”的声音传进耳蜗，听动静像是鸟儿，应该是麻雀。以为不知什么时间没关闭好门窗，鸟儿进来飞不出去。可近在咫尺又搜寻不到影子，一只小鸟也闯不出多大的祸，家里吃的喝的足够，随意它按照自己的口味选吧，就阁下心思不再往心里拾。
这动静几天来时不时响起，我闲下来打定主意要找到它，看看到底隐藏在哪儿。循着传出的声音，仔细寻找我才发现，是麻雀在油烟机排气筒子里要做窝，衔着一枚枚枯草进进出出，它们看不到我，我透过筒壁影影绰绰看得到它。做窝孵化小麻雀是它们的本性，可这儿不是地方啊，它们筑好鸟巢舒舒服服养育后代，无意中把我家的排烟道堵住，做饭时油烟排不出去，那怎么整啊？
我想打开烟筒把它们的巢穴拆掉，一想这样做又不忍心，便打开油烟机的最大风力，给麻雀个提醒，这儿空气质量不好，不利于养育后代，还是到别处去安家落户吧。眼看着一缕一缕的枯草，被油烟机的风力吹出去，以为它们会懂得我的用意了，没想到这俩麻雀非常执着，不厌其烦地把枯草衔回，一遍遍照样在此做它的安乐窝。
我对妻子说，家雀儿既然相中了咱这块宝地，就让它在此“坐月子”，听小雀儿的鸣叫声也是一种享受呢，等它们出满月会飞了再说吧。妻子道，那我们做饭怎么办啊？我说可以先将就着用电磁炉就是了。没过多长时日，还真听到小雀儿“叽叽喳喳”的叫声，能享受到此般待遇庆幸得很。透过窗玻璃还可以看到，麻雀夫妻叼着虫子来回忙碌的身影。我们相互之间都能观察得到，也许是熟视无睹的原因，也许是为鸟父母有忒大的勇气，它们毫不在意我的盯梢。

6
有这样的“老赖”做邻居也实在没辙，总不能把它起诉到法院。法律意义上的“老赖”，一般是指在民商领域中的一类债务人，其拥有偿还到期债务的能力，但是基于某种原因拒不偿还全部或部分债务。主观上，“老赖”有故意拖延履行债务的恶意；客观上拒不履行到期债务。这对麻雀夫妻也不欠我什么债务，只不过是暂时在这里栖身，说不定它们有了好的住所，还嫌弃这里的环境不好呢，没有必要把它定位为“老赖”。再说了，人家法院也管不了这等事，一切随遇而安吧。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在麻雀的世界里，它把人类也会不会看作是“老赖”呢？盗也有道，道，就在日常生活中，就在寻常事物中。庄子说，道在矢溺。大小便中都可以有道，还有哪里不可以有道呢？无处不有道。道，就在那一枝一叶间。

7
“两心宜一体，同舍又邻居。”不指望“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 青睐的是那“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小雀儿“叽叽喳喳”的叫声渐渐消失了，我估计它们已倾巢而出，两只老麻雀在远端树枝上“叽叽喳喳”当“教练”，总用电磁炉做饭也不是个事，这时候就打算拆开烟道把它们请走。在开始动手之前，我摁开油烟机试了试，电机照常运转，只是抽风不那么痛快，可以勉强能够使用，转而打消了把麻雀请走的念头。
想想也是，现在到处是钢筋混凝土结构，土坯茅草屋很少了，麻雀找个安家之处也不容易。我们居住环境改善了，麻雀们却始终不改本性，依然舍弃不掉穷家寒舍的日子，能够有个家别无奢求。既然互不妨碍，麻雀眨眼间没了家到何处安身？还是让麻雀继续居住下去吧，说不定再过几天，我又能听到小雀儿“叽叽喳喳”的叫声了。

8
“嗷嗷空城雀，身计何戚促。本与鹪鹩群，不随凤凰族。”麻雀一心当“钉子户”，自有它当“钉子户”的道理，这样的日子愿日久天长保持下去，我们和平共处在一个屋檐下，每天早晨它亮它的歌喉，我奏我的锅碗瓢盆曲，听和鸣之声也是惬意得很呢。
麻雀不嫌我的破檐陋居，愿它不离不弃永远与我作伴。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学陶老先生当起了田野翁，睁开眼就生活在与麻雀为伍的世界里。我也是一只小小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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