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被 亢流渚

                              厚被

        洛河昌谷段两岸的风俗，家中老人去世后，生前所盖的被子都要留给儿子的，叫留"厚被"，谐音后辈，取后辈人丁兴旺之意。还有，盖着老人的被子，会时刻受到先人的护佑，干啥都顺风顺水，光景肯定一天比一天好。自然，还有说不出口的缘由，那时候，能置买一床新被褥，还是种奢望。
       被子必须由儿媳亲手拆洗，再填补一层弹好的新棉花，重新缝制而成，这叫加"厚被"。据说，盖上加厚的被子，很快就能添人进口。兄弟多的家庭，为了公道，一般以抓阄来决定被子的归属。出了门的闺女或者过户他人的儿子，是没权利继承的。
        赵前和赵进是亲兄弟，亲兄弟为了妈去世留下的一床被子却成了路人，确切说，路人也不如。
        他们的爹死得早，早到没能给他们留下那怕模糊一点的影像。是妈一把屎一把尿把兄弟俩拉扯成大、成了家。
       刚开春，受了一辈子罪的妈说走就走了。咽气前，她拉着兄弟俩的手说，打虎亲兄弟，你俩要互相帮衬着把日子都过上去，千万别让外人笑话。不然，我和你们的爹在地下也不得安生。
       兄弟俩鼻子一把泪两行地点头说：记住了妈。
        打发老妈入土为安后，兄弟赵进说，妈留下的被子咋办？赵前说，你已经有俩儿子了，我结婚七年了，你嫂子还没开过怀。妈这被子就让给我吧，有了"厚被"，兴许你嫂子真能生个一儿半女的，省得俺人前抬不起头。
       赵进正想说中。却被媳妇秋玲接过话头儿，能生不能生全凭本事，和被子有啥关系。抓阄分被子这规矩不能坏。
       嫂子春妮的火腾地一下着了，想让你儿子给俺过继好霸占这份家业，想得美，我放把火烧光了也甭想。
        这阄不抓了，被子归你们。赵前一把拉住春妮，咱走。
        赵进的脸一下子变成猪肝色。秋玲小嘴儿一撇嚷道，走，咱再生对双胞胎儿子去。
       自此，一母同胞的兄弟被一床被子分割开来。平时不再来往，有时不小心头碰头见了面，各自扭扭头红着脸也就过去了。妯娌俩更是反贴门神不对脸儿，人群里说话，还时不时拐弯抹角地讽刺挖苦对方一番。弄得亲娘舅来了也左右为难地不知去谁家好。
      日子在不咸不淡中慢慢溜达着。
       赵进心里有块儿疙瘩，一直堵的慌。还是镇上读高中的时候，一个寒冷的清早，赵进刚起床从宿舍出来，就看见哥哥来了，哥哥把他叫到操场上，神神秘秘地从露着破棉絮的粗布棉袄兜里掏出个锅盔馍，塞给他说，赶紧吃吧。
      赵进问，哥，哪来的馍？
      赵前得意地说，吃吧，哥挣的。
       事后才得知，哥去砖瓦窑搬砖，晚上加工到半夜，生产队给每个劳力发一个白面锅盔充饥。哥加班就是为了挣那个锅盔馍。他舍不得吃，连夜跑十几里山路送给自己吃。那年，哥哥也才刚十八岁。赵进感觉对不起哥，为了一条被子，伤了哥的心。
        赵进把心里的难受挂在脸上。秋玲问，咋了，脸恁难看？赵进就把那件事说了，还一直叹气。秋玲一头钻进赵进怀里，说，都怨我这张嘴了，又隔窗指着院里晾晒的被子说，等把被子缝好了，咱亲自给哥他们送过去，你别难过了好吗！
       哥哥赵前的心里也不好受。亲兄热弟的，因为一床被子，弄到这份上，不值顾。心想，自己做哥的，得有点肚量，不和弟弟一般见识。有时见了面，他想和赵进打声招呼，可一看赵进一抹脸过去了，只得尴尬地笑笑，算了。那年，自己结婚，东挪西借了一河滩的帐，还是不够。正作难间，弟弟来了，递给他一个布袋，是他自己准备娶媳妇的钱，整整三百五十块。和弟弟争"厚被"这件事，是自己做哥的没有风度，得找个机会和赵进把事说开了，亲不亲，砸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赵进的上房后面院墙外，有四张芦苇席般大小的一块儿空地。两口子用枣刺把它围起来，深翻后种上菜，西红柿、黄瓜、韭菜、茄子……在两口子的精心弄下，这些菜长得热热闹闹的喜人，红红绿绿的肥嫩。
        那天赵进去韩城赶集，心想好长时间没见过荤腥了，就割了八两五花肉，准备捎带着到小菜园薅把韭菜，中午包饺子吃，给俩儿子改善改善伙食。
       赵进刚拐过后院墙角，却突然被马蜂蜇了下似的急忙退了回来。他看见小菜园里，嫂子正弯着腰在摘西红柿。赵进心道，幸亏发现的及时，不然，撞脸了多难为情，便转身匆匆回了家。
        秋玲问，这肉想咋吃？赵进心不在焉地说，晚上吃，随便，中午还喝咸糊涂汤。
        刚吃罢午饭，娘家舅来了。刚进门就一脸的笑，说，你兄弟和好比啥都强，这回我就放心了。把赵进两口子说得一头雾水。
       舅，你说的啥，俺没听懂。秋玲问。
       今天路过，你哥非让我去他家坐坐，还说，你们兄弟早和好了，去谁家都一样，不会落意见。怕我不信，你嫂子当着我的面去你家小菜园摘了俩西红柿，中午吃的鸡蛋西红柿捞面条。说完，娘家舅还砸吧砸吧嘴，意犹未尽的样子。
       秋玲急忙从屋里抱出一条刚拆洗缝好的被子，说，舅，哥嫂不和俺一般见识，俺们早和好了。这不，我正准备给哥嫂他们送被子呢。又对赵进说，你陪舅说会儿话，我把被子给咱嫂子送过去，一会儿回来就给咱舅包饺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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