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大褂的眼神

绿大褂的眼神 
文/用兵韩信
 
        “妈的个巴子……”
        陈亮把头伸出房门四处打探，看见趴在护士站柜台的绿大褂一动不动。如洗洒在柜台上的秀发内传出均匀的呼吸声。他轻手轻脚带上病房门，路过护士站时还憋住了呼吸……
        下午两点，一个白大褂带着一个绿大褂来到他病床前。病房内立即悄无声息。就在刚才, 几个病人和陪护者正在讨论闭路电视上的一则新闻，内容是呼唤一个为堂妹移植骨髓的堂哥，希望他马上返回医院，否则他的堂妹就走不出无菌病房了。这两人一进来，人们齐刷刷闭了嘴，又齐刷刷把目光移向白大褂和陈亮。
        白大褂告诉陈亮，要给他肌注一种叫催粒生的针药。针药会把他的干细胞从骨髓排到血液里，通过血液透析来提取干细胞。医院改变了以前直接用针管从脊椎抽取骨髓的方法，减轻了捐献者的痛苦。
        陈亮觉得，白大褂从硕大的口罩里浸出的声音，像缺电的音响，断续而浑浊。当陈亮看到白口罩上面那双友善的眼睛时，绿大褂的针头才刺进了他松弛下来的三角肌。
        奇了怪了。
        白大褂非常正式地解释半天的针药，注射了十多个小时也没啥反应。不但不痛不痒，还让陈亮全身亢奋，仿佛浑身有一股巨大的能量要向体外奔泄。凌晨三点，陈亮仍毫无睡意。他辗转反侧也无法入睡。为了不影响同病室的人休息，他穿上衣服悄悄溜出医院，想去溜达出睡意来。这样才有了开头他像做贼的那一幕。
        已是深秋季节，天上飘着毛毛细雨。冷飕飕的夜风吹刮着他的脸。他一点都不觉得凉。
        他向两排星星点点弯弯曲曲向远处延伸的路灯方向漫步，脑子里漫无目的地想，一桩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不禁浮出脑海……
        那年，他带5岁多的妹妹去看《地雷战》。看到鬼子被炸得人仰马翻的时候，他像很多观众一样从座位上跳起来欢呼。他的屁股落到翻板木椅上的时候，就听到了妹妹的尖叫声。他拿起妹妹的左手，借助电影屏幕的闪烁，看到妹妹左手小指被压了一个凹痕，但没有出血。他把妹妹的手送到嘴边吹了吹说，不疼了不疼了。然后怜爱地抱住妹妹的手继续看电影。
        看完电影，妹妹的小手指肿大了。他怕回家被妈妈责备，就告诫妹妹，不许告诉任何人，不许叫疼，否则以后就不带她出来看电影了。要知道，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看电影是小孩子唯一的高级娱乐。妹妹忍着痛不住地点头。
        几天后被妈妈发现，带妹妹到医院检查，小手指骨折。妈妈知道原由后很生气，操起赶鸡鸭的竹响就向他打去。懂事的妹妹跑过来用身体护住他向妈妈求情说：“哥哥不是故意的，妈妈你不要打哥哥嘛，不要打哥哥嘛。”因为妹妹的求饶，他免受了一顿皮肉之苦。从此，他与妹妹更是形影不离。
        得知妹妹患上了白血病，他第一时间就想到捐骨髓救妹妹。他始终无法理解，电视新闻里那个堂哥为什么要逃跑呢？堂妹不也是妹妹么？他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妹妹……
        路边有个变形的易拉罐，他飞起一脚踢将过去，就听到“砰砰嘭嘭”的声音向路边坡下滚去。
        雨突然密集起来。
        他的脸上头发上很快有水珠往下滴。他紧走几步，躲到路边汽车站的候车篷下。突然，他全身的骨头像撕裂了一样的疼痛。他仿佛听到了骨头被撕扯的声音。他脸上挂着的雨水瞬间被豆大的汗珠所取代。他一会儿蹲下，一会儿坐在地上。只几分钟时间，汗水湿透了他的内衣内裤，全身冒着滚滚热气。
        他在雨蓬下经历了几次巨烈疼痛的袭击。稍稍减轻后，他冒着越下越大的雨快速返回了医院。
        陈亮回到病房，换掉湿衣已是凌晨6点钟了。接班的绿大褂来给他打第二针时，问他有什么反应。他压低声音说，没有睡意，痛。绿大褂说如果无法忍受，就打镇痛针吧。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绿大褂转身的时候，投向陈亮的眼神充满了温情和崇敬。她很少见到这样镇定自若的骨髓捐献者。
 

作者简介
        陶波，重庆市作协会员，笔名用兵韩信。有小小说被《小小说选刊》《小小说月刊》《微型小说选刊》等杂志转载。出版小小说集《宇宙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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