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张巧梅 于 2021-2-28 11:34 编辑
吃完饭,堂哥睡觉去了,大伯和堂姐们围着小梅坐着,问她这一年是怎么过的。小梅滔滔不绝地讲起来。鲁阿姨他们家,进门必须换拖鞋,家里特别干净。鲁阿姨说话轻言细语,她爱看书,也给我买了很多书,她说知识才能改变命运。周末她带我坐地铁或公交车去公园玩,有时候会去海边。大海是蓝色的,跟电视里看到的一样,海边的沙子很细,光着脚走在上面一点都不硌脚。 鲁阿姨家有孩子吗?二堂姐打断了小梅的话。 没有。 怪不得,人家是把你弄去当闺女,等你和我们的关系了断之后,就不会对你这么好了。大堂姐笃定地说。 我愿意给她当闺女,我相信她不会对我不好的。小梅的语气有点不高兴。 你真是白眼狼,她才养你一年,你就忘本了吗?一直不声不响的大伯敲着烟杆吼着。 小梅被吓着了,不再吱声。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大伯快速地吧嗒着旱烟,一股股蓝色的烟从嘴边升起。一只黑猫在脚边钻来钻去,大伯一脚踹过去,黑猫“嗷呜”一声,蹿到门外去了。 小梅,你知道你哥是怎么烧坏脑子的吗?大堂姐打破了沉默。 当年,堂哥李小军三岁,小梅的父亲李建国十五岁。大伯和大伯娘在地里忙着,让李建国去放牛,顺便带着李小军。李建国一手牵着牛,一手抱着侄儿李小军,来到河滩边。那天天很热,太阳晒得人直冒油,连河滩的草都晒得焉头耷脑的。牛趴在树荫下,一动不动,只间或用尾巴扫一扫蚊子。李小军被热浪烤着,边哭边扯身上的衣服。李建国把李小军身上的衣服脱了,李小军脖子和胸口的汗顺着细细的肋骨往下淌。草丛里的蚊子闻着汗味,争先恐后地往李小军身上扑。不一会,李小军身上到处是红肿的疙瘩,小家伙哭得更猛了。 李建国把牛拴在树上,抱着李小军,走进河里。这条河是李小军的夏季天然浴场,河中哪里水深,哪里水浅,哪里有块大石头他都很清楚。一接触到河水,李小军立刻不哭了。李建国找到浅水处的一块大石头,抱着李小军坐在水里。李建国从石头缝里掏出来两个田螺给小侄儿,小家伙安安静静地坐在水里玩了一下午的田螺。 晚上依然很闷热。大伯和大伯娘白天干农活很累,睡得很沉。天快亮时,风推着树怒吼着,紧接着电闪雷鸣,暴雨从天空一盆盆地泼下来。伯娘被雷声惊醒,伸手摸摸旁边的儿子,却被烫得立刻清醒了。李小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被伯娘发现时,已经浑身抽搐,青紫的嘴边溢出白沫。小军,小军啊,伯娘边哭边喊,喊声惊醒了大伯,也惊醒了住在隔壁的爷爷。李小军的拳头捏得实实的,牙齿咬得紧紧的,眼皮上翻。爷爷一看,急得喊起来,快把娃娃的嘴撬开,小心他咬着自己的舌头!大伯用了很大力气才撬开小军的嘴,大伯娘赶紧把一块叠成小方块的毛巾塞进小军嘴里。爷爷一把搂过小军,掐住人中。过了好几分钟,小军的拳头松开了。外面下着大暴雨,人站在雨里,睁不开眼看不见路。况且家里离医院很远,冒着雨去,只会更严重。大伯娘用湿毛巾给小军一遍遍地擦着身体,小军的小小的身体像着了火,怎么都扑不灭。 天亮了,雨也小了。大伯和大伯娘把小军送到医院,医生一看,马上就推进抢救室了。小军出院后,时常几天也不说一句话。有一天,他在路边的一坨屎上发现了一颗糖,他伸手捡起来,在衣服上擦一擦就要往嘴里送,大伯一巴掌扇过去。小军手上的糖被扇飞了,他哇哇地哭起来,大伯也哭起来。 七 所以,你觉得你家欠堂哥的,这债该你来还?林坤掏出一根烟,点上。 李小梅点点头。大堂姐说,她家的一位亲戚给堂哥介绍了一门亲事,那家的女儿是个哑巴,那家也很穷,他们提出的彩礼钱是十万块。大伯和两个堂姐一起凑也凑不够。 可你还是个孩子啊,你能做得了什么呢?林坤猛吸一口,回想起当年小梅的两个堂姐找他要十万块的事,终于明白了为什么。 我想找到我妈,让我妈也帮忙想想办法。 李小梅的妈妈已经失联八年了。提起妈妈,李小梅心里很痛,为什么她那么狠心,为什么要抛弃我? 李小梅知道外公家的地址。她倒了三趟车,颠簸了一整天,终于到了外公家。李小梅出现在舅舅跟前,舅舅吃了一惊。上一次见面还是八年前,那时候是跟妈妈一起去的。 舅舅,这几年我妈有消息吗? 没有,我们也在等。 来过信和电话吗?李小梅饱含一丝残存的希望。 舅舅摇摇头。小梅,来了就住几天吧。李小梅没有回答,环视一周,问,外公呢? 舅舅叹了口气说,外公去年走了。你爷爷走后,我们跟你大伯家不来往,也就没有通知。 小梅心里很难受,她在这世上的根又少了一条。舅舅,那你带我去看看外公外婆吧。 舅舅去堂屋拿了一些香烛和黄表纸,装在背筐里。舅舅在前面引路,小梅在后面跟着。走到半山坡的一片林地,到处长满过膝的蒿草,快把小路淹没了。林地深处,并列着两座石头砌的坟,一座长满了苔藓,一座露着石头的本色。 小梅接过舅舅的背筐,在外公和外婆的坟前,各点三根香,一对烛。往后退一步,取出几张黄表纸,用火柴引燃。舅舅和小梅各拿着一沓黄表纸,一张张理开,一张张放到那团火苗上。 爸,妈,小梅来看你们了。你们要保佑你们的外孙女平平安安。 外公,外婆,小梅来看你们了。你们要保佑我妈妈早点回家。 黄表纸越放越多,火苗越来越大,坟前干枯的野草被点燃了,火焰蹿得老高。舅舅说,这是外公外婆高兴呢。火焰跳上坟顶,向后蔓延,把后面的一座坟上的草也引燃了。舅舅和小梅慌忙折了树枝去打。舅舅在前面打,小梅在后面打。突然,小梅的心跳得快起来,像在擂战鼓。那是一座长了青苔的坟,但青苔没有外婆的那么多。火扑灭后,李小梅的心还是突突地跳得厉害。小梅问舅舅,后面这座是谁的坟。舅舅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说,村里其他人的,你不认识。 那为啥我看到它会心慌呢? 舅舅的脸上挂了一层霜,你灭火急的吧? 真的,我看见它和看见外公外婆,心跳得不一样。 舅舅捡起背筐,往肩上一甩,回家吧,别胡思乱想。
你的意思是什么呢?林坤弹了弹烟灰。 我觉得那个可能是我妈,虽然我不愿意那样去想,但那天的感觉很奇怪。李小梅扯了张纸,捂住了眼睛。 你有证据吗?林坤问。 没有,我也不想去证实,李小梅擦了擦眼睛。也许我的直觉是对的,舅舅瞒着我,是为了给我留个念想。也许是错的,希望她早点回来。 没有找到妈妈,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去打工了,想着等拿到第一个月工资,买了手机就给你和鲁阿姨打电话,但记电话的本子却丢了。 两人正聊着,李小梅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微信视频电话。李小梅看了一眼,挂断了。过了两分钟又拨过来,李小梅又挂断了。手机第三次响起时,林坤说,接吧,也许有什么急事呢。李小梅的表情略微有点尴尬,接通了。电话那端传来一阵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伴随着一个老太太焦躁、急促的声音:小梅,娃娃发高烧了,哄不住。你什么时候回来? 量温度没有?多少度? 温度计上的线太细,我看不清,娃娃摸着烫得很。 一会就回,你们先带到社区门诊去看看。李小梅的语气也急促起来。 挂了电话,李小梅的眼神有些闪躲。你在帮谁带孩子吗?林坤问。 不是的,这是我的娃娃,已经四个月了。李小梅的脸憋的通红。 什么?林坤“刷”地站起来了,你才十八岁啊! 我们村里很多不上学的姑娘结婚都挺早的。李小梅没想到林坤的反应这么大,不由得往后缩了缩。 是你堂姐安排的吗? 李小梅摇摇头说,不怨别人,我自己谈的。我收了彩礼,给了大伯,然后堂哥就跟那个哑巴嫂子结婚了 你真的想结婚? 结婚挺好的,这样我就有家了,我还给自己生了个亲人。李小梅笑着说,可眼里的泪却不再矜持,扑簌簌地往下掉。。 天空越发阴沉,黑漆漆地压得林坤胸口发闷。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滴密密匝匝地从黑色的夜空中跳下来,天地间只剩下雨的声音。门口的路灯亮了,虽然四周还是漆黑一片,可灯光照亮了一小束雨,明晃晃的。
作者简介:潘虹 80后,曾居新疆,现居贵州,为贵州省六盘水市水城区文联“文蔚水城”主要成员,六盘水市凉都文学讲习班学员 曾在《杉乡文学》《朔风》《六盘水文学》《水城文学》《水城报》《乌蒙新报》等杂志报刊发表作品若干。 联系方式: 六盘水市水城区六盘水市第八中学 邮编553000 手机号18702410200 微信phong128 QQ:183738432 邮箱183738432@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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