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利
母亲骂骂咧咧地提着鞋子摔门而出,我心里颤颤惊惊的悄悄跟在她的身后,不能紧跟着,被她发现,是很难收场的,她会更加肆无忌惮,甚至会瘫坐在地上发“羊角风”。她会越想越气,越气越抖,慢慢开始口吐白沫,嘴里碎碎念着:我不想活了呀,我不想活了。也许是真的不想活了,也许过几日回头看,又很懊恼自己当时一时冲动。但是这种场面很是吓人。这种场面我经历过几次,每次都是心里死死地往下沉,心里想:万一母亲真死了,谁给我做饭吃?谁给我起床给炸馒头片。想到这里我很害怕,但是又无能为力。只能内心默默祈祷她平安无事。 母亲出门沿着村里的小胡同一路向西,她要去哪里呢?心又被提了上来,要去村西头的水库?前些天刚下过雨,水库的水满满的,甚至有些外溢,像是盛满稀饭的碗。岸边漂浮这一些生活垃圾,谁家扔的破衣服、破鞋子、破塑料袋,花花绿绿各种颜色,全部被水冲洗到岸边。母亲不会游泳,她年轻为闺女时(女子未出嫁的状态都称之为闺女)身材是挺消瘦的,家里墙上的那一张黑白照片为证。刚生我的时候也不是很胖,充其量算是匀称。那时候眼睛清澈明亮。她小学没念完就开始帮姥姥操持家务。这双明亮清澈的眼睛也得益于没有读那么多的书,心灵没有那么多的文化反思和沉淀。现在的她却是膀肥腰圆,我不清楚是身体代谢变慢了,还是变得能吃了。但是母亲从没跟我说她小时吃不上饭的记忆,所以我最后的结论是代谢变慢了。夏天的时候,家里没有太阳能热水器,全村都没有。由于靠近水库,自然给洗澡带来很多便利,水库的使用是有分工的:白天男人洗,晚上女人洗。男人们白天赤身裸体的“扑通”一声就跳入水中,哪怕路上来来往上山干活的人路过此地,也不会觉的有半点不好意思。反倒是路过的女人总是低头急匆匆的绕过去。吃过晚饭,水库就是属于妇女的澡堂,如果那个男人黑灯瞎火的去水库洗澡,就可以断定他是图谋不轨。 虽然母亲经常去水库洗澡,但母亲这样气冲冲的朝水库走去,显然不是洗澡,而是要跳水库。说跳水库绝对不是气话,而是事实,时常听说,邻村的谁谁跳水库了。跳水库是靠水村子的女人特权的一种死亡方式。我怕母亲也学她们。母亲性子倔强而且一根筋,很有可能心一横,眼一闭。就……。我越想越害怕,我想哭出声,我想说:妈,你可怜可怜我吧。我害怕你死了,你别死了,好吗?出了村口只要在继续径直走,就到了水库沿上了。如果她再继续向前迈出这一步,我一定快步上前苦苦哀求,甚至给她跪下。说不定她就会消消气了。庆幸的是,她没再继续朝前走,而是拐弯往北走了,我沉沉的心总算放下了。往北没有水只有山,那她只能去一个地方,那就是姥姥家。我没在继续跟着她,而是悄悄的又溜回家了。 姥姥家离我家有十五里路,步行走也是很吃力的,但是我不用再惴惴不安了。起码她不会再有性命危险。 回到家,父亲蹲在地上抽旱烟。那时候家里很穷,父亲又没“本事”,没有什么来钱的法子,只能守着五六亩地,种一点小麦、玉米、花生。遇到好年头,庄家长的势头好,价格卖的也高高的,到年底能攒个三千两千,也算是大丰收了。他抽烟的坏习惯可能是从奶奶那里继承下来的。一年到头,烟不离手。那时候没钱去买烟卷抽,只能手工卷烟。跟爷爷奶奶一个样。只是卷烟的工具稍稍改进了。老人们用的是一个小小的黑布袋,里面盛着烟丝。他用的是一个小药瓶子,里面装的也是烟丝,想抽烟的时候就拧开瓶盖抖几下,烟丝就从药瓶子里洒落到烟纸上,再慢慢唾着唾沫一层一层的卷。从那时起,我就暗暗下决心,长大了绝不抽烟,免得落到父亲这步抽烟的田地。 父亲没有问母亲往哪里跑了,我不知道他已经是决胜千里,志在必得,还是内心忐忑,表面平静。他给我把剩饭在锅里热了热,说了句:赶紧吃吧,吃完早点睡觉。然后就把门带上出去了。父亲喜好打牌,他打牌的手艺在村里是一绝,客观的说,总结一年的情况,他是只赢不输的,甚至心情好的时候还能给母亲一些贴补家用。比如用打牌赚来的钱,买点味精、醋之类的是绰绰有余的。因此,每次吃完饭,父亲放下筷子急匆匆地出去打牌,母亲也没有极力反对,想必母亲也是对父亲的打牌能力比较自信的。只是嘴里叨叨几句:真野,就打牌积极,饭也不知道收拾下去。说这话,父亲早就溜走了,显然只有我能听得到,所以,我又暗暗下决心,长大以后绝对不打牌。这么多年我还真是做到了,这点没有遗传父亲。现在想来,也因此也少了许多的生活乐趣。 我猜想父亲是不可能此刻去打牌的,否则就太没心没肺了,这点我是有把握的。至于他去哪里了,我确实不清楚,后来他也没说起过。去找一个人没人的角落,狠狠的哭上一顿,也是极有可能的。基于这个猜测,我从来也没主动问过他每次母亲跑了以后他到底到哪里了。 晚上,母亲拖着沉沉的身体回来了,我确信她会回来的,这点父亲也确信。所以,不管再晚我们都会给她留灯。她进门以后,我俩也没有一个人主动过去嘘寒问暖,而是假装睡着了。 过一些时间,有邻居过来串门,母亲就开始叨叨父亲的种种不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此时,我倒是不害怕她再发“羊角风”。我相信,这点自控力,她还是有的。她们聊得内容,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是母亲反复暗示的几句话我是刻骨铭心:“要不是因为我有个好儿子,我早就不活了。真的,我真是活够了,活的够够的。” 每次吵架过后,母亲总是跟人念叨这句话,这句话像是一句誓言,深深的刻在我的心里。这句话我也深信不疑,她也深信不疑,否则她早就活不下去了。当然,我说活不下去,并不是因为我的父亲多恶劣。而是她在没有精神支撑的情况下是多么的脆弱和不堪一击。这句话也不断激励我,自律、自强、自省。用我的行动给母亲力量和希望。 前些年,姥爷去世了,姥姥也住进了养老院,母亲自此也没在朝村西头跑。她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了。现在每次吵架,她不再东奔西走了,就是躺在炕上,不吃不喝,死扛。直到我的父亲妥协为止。这一招屡试不爽。 母亲跟父亲依旧不断吵架,但是每次吵架过后,却没再听到母亲为我而活的誓言,我也知道,她现在活着的信念已经变了,不再而我而活,而是为“钱”而活。她还盘算着要攒到十万养老钱。也许,有一种可能是真的老了,吵架也没有激情和力气了。不管什么原因都挺好的。 至于我,也总算是真正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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