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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不见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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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7 16:37: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再也不见的老师
朱慧彬

一支竹笛知进退
       一九八五年的秋天,与秋风一起溜进学堂的除了我们还有刚从村小提拔上来的吴老师。他着一件棉布对襟衫,头戴一顶新草帽,帽沿后挂着一根稻穗,左裤管半卷着,手里拎着一袋玉米棒子。人们管他叫“玉米糊(吴)”,嘲笑他是学校唯一一位没有文凭的民办教师。
      吴老师成了我们初一(四)班的班主任。在开学第一天的班会上,他就让全班学生笑了场。他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带着很尖很细很娘的尾音,听起十分滑稽。
      吴老师家在二十里外的山坳里,他是恢复高考前一年县一中毕业的高材生。他能用山上的竹子做笛与箫,能用松木做琴,能组装柴油机抽水抗旱。
      他教的是语文,讲课文,他让学生做角色扮演;讲作文,他带同学深入高山扶贫,现场谈感受、立志向,在同学们组织讨论时,他背着大家把刚发的工资全捐给了贫困同学的家长;开班会,他不做思想教育,不开批斗会,而是教学生剪报、集邮、下象棋与围棋,教乐器制作或插花,教养蜜蜂或蚕。结果他成为光顾校长办公室次数最多的人。可每次地区作文竞赛,片区联考,我们班都榜上有名。
      傍晚洗漱时分,校园里总有悠扬婉转的笛声响起,笛声裹携着微凉的秋风,穿过回廊与瓦楞,窜上密集的梧桐、白扬,剪落一地的黄叶。拎着“米袋子”上讲台的吴老师,无论教学风格与生活作派,似乎都与科班教师格格不入。可班上男女同学都喜欢他。
      有同学问吴老师,为啥喜欢竹笛。吴老师抿着嘴,笑了笑说,“竹笛八个孔,七个气孔都显露在外,只有一个孔被膜覆盖着,在暗淡中承受每个孔每一次发声所带来的震颤。而每一个音符的跳动,都需用弯着的手指来表达,这如同生活在文明世界边缘的村民,日以继夜,勤扒苦做,泥里水里,每一次的播种与收获都需用低头弯腰来完成,在“收获”这篇乐章里,我们许多人就是竹笛上那不发声的孔。
      初二学年结束的时候,按规定,下年没有大专文凭的民办教师将不能再留校任教,作为借调的吴老师又回到了村小。
       班上最后一节作文课的主题被班委会命名为“告别”。吴老师为全班36位同学每人准备了一支自制的竹笛,同学们也为吴老师准备了礼物,在礼物交接仪式上,一位山里来的同学又脏又破的书包里居然跳出一只“小鸡仔”,这次没有一位同学笑。吴老师眼里噙着泪说,“我们是大山的孩子,世代向高山低头,向黄土求生,向泥水问路。走出大山看世界,希望在你们身上。一年之后,你们将迎来人生命运的大转折,你们的成绩单就是走出大山的第一张通行证!你们若是考上县里的中学没钱念,记得来找我这个‘玉米糊’ !”
      后来,听说吴老师回村小教学的名额被一位领导的子女挤掉,便在乡里落了个闲职,不久辞职务了农。
       一九八九年,吴老师离开故乡,去了改革开放最活跃的南方。而我们班考上县一中的五名贫困学生每年都能收到一笔从南方寄来的助学金。至于我,再也没见过“玉米糊”老师。他送的那支竹笛一直挂在我床前,跟随着我辗转大半个中国求职谋生,三十年音律如新。
      “玉米糊”老师是所有我认识的师长中,唯一一位历经挫折,离了教,下了海,仍不忘学子,仍不改初心的老师。他撑起了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千千万万“民办教师”的脊梁。

一则评语动执念
      求学生涯中,收获最珍贵的礼物便是老师的评语。
一九八六年,我念初中三年级,开始住校。担任班主任的是一位年过四十且高高瘦瘦的先生,他是文革前全校唯一一位从省城师范大学毕业的本科生,很多同学羡慕地说,能做他的学生福气呢。
      先生姓李,叫李义。这总让我想起三侠五义里的英雄人物。李老师每天一大早拎着木棍威风凛凛地来宿舍叫床,带着大家跑操,两圈下来,他便会气喘吁吁。溜号赖床的同学就打屁鼓,掉队的就被罚站。他的理由是——没有强健的体魄,在毕业班坚持不到中考。
      于是我们班每天不用学校打铃,也不用闹钟,李老师的脚步声便是闹铃。凡跑操一周一天不漏的,他就奖励每人每天一个荷包蛋,结果自然人人都有。
     李老师十分注重整洁,每次进班级都要把满是粉尘的课桌擦上几遍,课本教案十几年仍完好如新。他穿中山装的样子像极了伟人“刘少奇”,他也因此十分自豪。在他的班上,学生仪容仪表一丝不苟,既便穿着破衣破鞋破袜子,也要洗得干干净净。
      按照班规,我们毕业班每位同学都要写毕业日志。每天写,每天交,李老师每天批改。我们写学校寒暑季节变换,写花草树木,写班级文娱生活,写同学友谊,写学习心得,写师生关系,写乡村落后面貌,陈规陋习,写成长的烦恼,写青春的迷惑,写男女情事……而写得更多的是对未知命运的担忧。
      李老师对我的日志批改得非常仔细,每篇都要写上半个页码,满满的都是红色鼓励。我记得我写的最后一篇日志题为《我不确定的未来》。老师在评语栏写道:你具备一位小作家的潜质,不管毕业后你去哪里,一定要记住,坚持写作,坚持理想,坚信不确定的未来有太多种可能!
     李老师患有重病的消息是我们毕业前夕才获悉的。
原来,李老师曾响应号召去西藏支教过五年,因长期的高反,患上了很严重的肺病,做过肺部切除手术。医生再三嘱咐——不能过劳!不能负重!不能做稍强的体育运动!……而偏偏在迎接中考的最后一个月,李老师没日没夜地守护着我们。从早自习到晚自习,从顶着红日领跑到打熄灯铃,从跑外地买复习资料到油印各种模拟试卷,从批改作业到做减压训练……我们不曾想到,像铁人一样强悍的李老师会倒下,会倒在一个红日破晓的冬天,倒在教室,倒在讲台上。
      李老师倒下去后,再也没有站起来!。
       李老师,是我求学生涯中唯一一位倒在讲台上的老师。他用“身体”书写了人民教师的高大与伟岸,仁义与无私。他写给我们每一位学生的评语,染红了岁月的春春秋秋。
三十年后,我们班不少同学都成“才”成“家”成“巨人”,我也终于成为了一位真正的作家,一位用笔为教师这个美丽的职业讴歌的人。而不管我们飞得多高,仍不会忘却——“高楼入云有一层”!

一份试卷求破壁
      前些年,我乔迁新居,买了一个大大的保险柜,柜里藏有一物——那是一份高中一年级的化学试卷,确切地说是一份满分试卷。尽管在我求学生涯中获得过许多次满分,但唯独只这一份化学试卷被精心保存了下来。
中考,因为我的化学成绩不及格,没能考上县立一中,只上了普通高中。许多与我一样的同学都十分失望,因为那是一所高考升学率几乎为零的学校。它的存在,似乎只是为了向求学者发放一张毕业证书。而作为分配到那所高中任教的老师,个中滋味可想而知。
      在学校众多师长中有位化学老师,做了一件非常出格的事情。他在新生开学的第一天,公开表示——“新学年的上半学期将不会上新课,全部复习初三的化学。”
      此言一出惊四座。老师说,“我看过你们的升学档案,知道你们在初中都没有好好学化学,我不期待一群不懂化学不爱化学的学生能上好我的化学课!我要让你们爱上化学,成为化学的尖子生,只要你们愿意……”
      说来容易做起来难。许多与我一样的同学是化学盲,遇到一大堆抽象的化学元素,化学分子式便会头晕眼花。为不让老师失望,我们接受了补课。
     为了让我们弄懂氢氧化钙的习性,弄懂“复合反应”、 “分解反应”、“置换反应”,弄懂“结晶”与“析出”原理,老师不仅用卖掉自行车的钱换实验材料,还一次次带领我们进实验室反复做实验。在一次实验中,溶液溅到老师的额头、眼眶,造成皮肤、眼球被灼伤。
      在老师高强度的言传身教下,我学化学仿佛开了窍,周考、月考、期中考,从不及格到及格,从及格到优秀,终于在一次全市期末联考中,我拿下了全县第一个化学满分,成了老师教学的样板。那张满分试券一次次在班级、年段、学校、县重点中学的橱窗展示,被无数的眼球抚摸过,成为全校全县励志的活教材。“不可救药的差生变成了优等生中的优等生,一切皆有可能!”这句话成了校长的口头禅,全校学习风气为之一变。
这张满分试卷,不仅激励着一个个学子走出校门,走进高等学府,不仅使一个高考“剃光头”的学校摘掉了耻辱的帽子,还使之成为全市“素质教育先进单位”。
      这名化学老师姓华,他说他是为化学而生!他后来去了市里的一中教书,几年后成为那所学校的副校长。又几年,成了教育局长、副市长。他是我们学校走出去的名人,是唯一从我们镇我们县“臭老九”、“教书匠”队伍里走上官路,走进市委,走进“厅级”领导干部岗位的名人,直到今天,校园、教学示范基地还有他的题辞。华老师身上有那种不畏难不服输不信邪不抛弃不放弃且一身正气的精神,他的成功蜕变,我一点也不意外。
      而我,每每步入生活的贫境,情感的窘境,学习的困境,工作的逆境,事业的险境,便常常会想起那份满分试卷,它同样激励着我一路化险为夷,进入人生的诗境、情感的佳境,学习的乐境,工作的顺境,事业的福镜,让我一路进无止境!

一幢空楼藏日月
        改革开改40年来,随着大国崛起的镇城化步伐,伴着“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的号角声,农村教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乡村人口快速地向城镇转移,曾经落后的乡村成了瓜果基地,成了“金海雪山”(稻浪似金,梨花似雪),金山银山,成了旅游圣地,成了世外桃源……
      像吴老师一样曾带着“玉米棒”顶着“民办教师”帽子走上讲台且几经挫折的现象正在走进历史;像李老师一样“慎始敬终”的师品正在得到重视与保护,像“华老师”一样因材施材、破旧立新的师道正在成为潮流;而教师从学界走向政界也日益成为常态。
      前两年,我回乡住进高中母校里的姐夫家。宁静的夜晚,偌大操场、五层教学楼、三幢校区家属楼、四五排学生宿舍一片空寂,只有一轮明月在悠悠校园里升起,掠过跑道、爬上高高的白扬,在每间静下来的教室里巡视,一会儿翻过高高的院墙,一头扎进校园背后的大水坝里,独自游弋、怀想,怀想着“朗朗书声”、“浓浓书香”、“莘莘学子”,怀想着那段青春的岁月。
      “清风出袖,明月入怀”,这曾是多少人民教师的座佑铭,它存在于我们宣示成为人民教师的仪式上,存在于立在墙上的字画中,存在于浩浩荡荡的官路商海,存在于我们再也不见的老师的心胸。
      师道庄严,我立在已没有学生的母校操场上,与明月一起,仰望星空,然后深深地弯下腰,完成一种庄严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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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编:350008   电话:138-2621-7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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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29 18:28:5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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