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规

家规

文/田承友

   那一年我六岁，跟着大哥和二哥在村旁的野地里打猪草。七月的骄阳像个大火炉，把人晒得能冒出油来。大哥对我和二哥说，小弟，你们俩渴了吧？我和二哥喘着粗气，说，大哥，都快渴死了。大哥说，你们在这里等着，哥去想点儿办法。
   大哥悄悄走近村头的一户人家，这户人家的房前有个小菜园，小菜园里种着各种各样的蔬菜。大哥把小菜园一侧的栅栏扒开了一个缝隙，弓着身子就钻了进去。说来咋就那么巧，当时这家的女主人正蹲在小菜园的黄瓜架下撒尿，大哥伸手刚摘了一根黄瓜，那女人裤子都没提，“嗷”的一声就扑了上去。可怜我那又瘦又小的大哥，被那女人像逮小鸡一样给按在了那泡还冒着热气的骚尿里。
  这女人长得五大三粗，胸前的两只大奶子，随着她的呵斥声有节奏地跳动着。她揪着大哥的一只耳朵把他拎出了菜园子，然后就拖拽着，一路骂骂咧咧地把大哥给弄到了我家的院门口。当时我父亲正在院里喂猪，这女人喊了一声，田校长，可不得了了，你快出来看看吧。然后就咧开大嘴开骂了，真是有娘养无娘教啊，大白天的就明目张胆地偷东西。还校长家的孩子呢，自己的把都没削好，还……
  这女人的嗓门大的很，不一会儿的工夫我家的园门前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我父亲弄明白事情的原委后，跟这女人说，大嫂，你先回去吧，是我没教育好自己的孩子。我先给你道个歉，放心吧，这件事我肯定能给你个满意的答复。
  那天傍晚，父亲蹲在门口不停地抽着烟，铁青着脸一句话也不说。母亲小心谨慎地凑上前去，说，我去吧，把家里攒的那篮鸡蛋带着，再好好给人家赔个不是。父亲说，我半生的清白算是被这几个兔崽子给毁了。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从哪儿说都是我的责任，是我的责任就由我来承担吧。
  第二天，父亲起了个大早，他拿上镰刀直奔村外的西北沟。不一会的工夫，就扛回来一大捆苕条。母亲问，你这是要编筐吗？父亲挑选出来了几根粗壮笔直的，把上边的叶子削掉，说：我要负荆请罪。
  父亲把几根苕条绑在背上，跪在了那个女人的家门口。父亲说，大嫂，是我教子无方，我替孩子们在这儿谢罪了。如果您觉得还不满意，就用苕条惩罚我吧！
  这是父亲一生之中最大的耻辱。但是，他却用这种方式赢得了子女乃至于全村人的敬重。后来一些村民在教育自己的孩子时，都这样说，难道你也想让我像田校长那样背着荆条跪在人家的门口吗？
  这件事儿过后，父亲把那几根荆条绑起来放在了我家供奉家谱的桌子旁边。父亲把我们哥仨叫过来，让我们跪在家谱面前，说，我爷爷当年从山东挑着家当闯关东来到黑龙江，一路上饿得昏死过去几次都没有动过偷盗的念头。他说，就算穷死也不能下道，这是咱们老田家的家规。偷根黄瓜吃不饱，一个臭名背到老。你们几个都给我听好了，这件事儿今儿就过去了，以后谁再犯错，就不是我田家的子孙，死了也别进祖宗的坟地。
  父亲一生规规矩矩，退休后选择跟居住在农村的大哥生活在了一起。大哥子承父业，先是在村子里教学，后被提拔到镇中心学校当了校长。和父亲一样，大哥认认真真工作，清清白白做人，再也没有做过一件让父亲丢脸的事情。就在大哥退休那一年，84岁的父亲毫无征兆地去世了。
  父亲的突然离世，让我们哥几个措手不及。本来父亲在世的时候，我们就有心给他准备一口质量上乘的红松寿材，但是怕父亲反对，就迟迟没有行动。  
  眼下，我们只能去买成品了。县城里有几家出售殡葬用品的店铺，可是走了个遍也没有我们心中理想的东西。大哥说，实在不行我们买一根红松，找几个师父做一个吧。二哥说，这个季节林场也不采伐啊。
  这天晚上，我们哥几个守在父亲的灵堂前还在为寿材的事情争论不休，下半夜替班的时候却发现大哥和二哥的儿子都不见了。大哥说，不好，这俩小子刚才一直偷偷摸摸地嘀咕着油锯、西北沟、红松啊什么的，他们莫不是要上山偷伐木材。
  果然被大哥说中了。两个侄子商量着凌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西北沟林场的山上，偷伐一棵红松回来。他们两个刚把四轮车开出二哥家的院门，就被大哥给堵了个正着。
  两个侄子被大哥给薅了回来，直接按在了父亲的灵堂前。大哥进屋把那几根发亮的荆条拿了出来，在地上一杵，说，我没给你们讲过你爷爷负荆请罪的故事吗？当年我偷摘了人家一根黄瓜，你爷爷背着荆条在人家门口跪了小半天，这是血的教训啊！你们两个给我说，咱老田家的家规是什么？大声地给我说！
  两个侄子低着头跪在爷爷的灵堂前，大声地说道，就算穷死也不能下道！
  是！就算穷死也不能下道啊！大哥“扑通”一声跪在了父亲的身边，一边重复着这句话，一边“呜呜”地哭了起来。
  父亲下葬那一天，我跟大哥说，那几根荆条要不要跟父亲葬在一起。大哥说，爹生前还真没交待这事儿。我是长兄，这事儿就我来做主吧。几根荆条就放在家谱旁边，以后就是咱家的传家宝了。爹负荆请罪的故事也要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通联：黑龙江省汤原县香兰镇中心学校  田承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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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感人的一个故事。良好家风需要代代相传，唯有如此，才能真正为家庭甚至是为国家培养优秀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