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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寺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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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2-8 15:55: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观寺中学
宋扬
1
从区教委出来,我和杨老师以及刘老师屁颠屁颠地跟着校长去坐从文宫区镇发往观寺乡的公共汽车。从区教委到乘车地点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我们只能走着去。
校长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黝黑的肌肤在黑体恤衫的映衬下更黝黑了。他矮小敦实,蛮厚的手臂壮实有力。一看,就知道他也是出自农家,干过农活的人。他的体恤衫扎进灰黄色的休闲裤里,一根黑亮的牛皮袋上挂着翻盖的小巧的摩托罗拉手机——貌似这是所有校长的标配。这样的打扮让他显得孔武又精神。
观寺中学很多人都认为,戴着眼镜、秀秀气气的刘老师是我的对象的不二人选。我却一直不来电。刘老师的眼镜片好厚呀!与啤酒瓶底也不相上下啦。她个子小小的,说话声音柔柔的,标准的学生妹形象。她穿一件浅花的白衬衫,这让她清癯的面容更加白皙了,白皙到病恹恹的感觉。她应该穿一双丝光袜子的,可是她没有,这让她洋气不起来。
杨老师是个少年秃顶的人,尖尖的额头上方植被稀少,留下“山”字型的发际线。我一看见他,就想起了黄宏小品里的一句话——“锃光瓦亮的脑门儿”。初看杨老师,像是三十多岁的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可他一笑起来,那憨厚可爱的样子,还是暴露了他刚大学毕业的真实年龄。
我和杨老师被安顿在靠近食堂的四合院的角落。角落的角落,还住着一对“半教半农”的夫妻——男人是学校教数学的郑老师,他的老婆没有工作,是农村户口,却没有种田。她挺着个大肚子,专心煮饭,也在家的窗户那里,递给在窗外的学生一些简单的零食和文具——学校不准学生进他们家。好在他家在底楼,临街的窗口恰位于学生上课的必经之路。别人不愿意住的房子,给他们提供了开小卖铺的机会。
郑老师住的是一进一出两间房子,虽然阴暗潮湿一些。我和杨老师只分到一间临街的房子。每次要进去,还得从夏老师的房子穿过去。夏老师不在学校过夜,只是中午在宿舍里睡个觉。夏老师在村上有房子,他老婆种着家里的地,他家也是半教半农。
半教半农在20年前的观寺中学甚至整个仁寿县的中学,算普遍现象。他们有个共同的特点——男人是教书的,女人没有工作。永远不可能倒过来,如同钱钟书在《围城》说的“大学毕业生娶中学女生”。这些20年前的乡村中学的师范生,若是下手慢了,或家境不好,娶个没有工作的姑娘便是天经地义。有姑娘也瞄着他们,比如街上的有铺面人家的女子,比如乡上小干部的没有出息的女子,比如某个村出了名的大美女。标致的样貌与家境的加持在一定程度上缩小了这些姑娘与公办教师的地位差距。
2
这一婚配规则在一对夫妻那里被打破了。女教师的丈夫是一个没工作的无业游民。他天天用一个竹篾做的背篓背着一岁多的孩子在校园里闲逛。他俊朗的的脸有点明星的样子,我努力想了很久也没有锁定他到底像哪一个明星。要不是我偶然听到他老婆和几个女教师在办公室摆谈各自的恋爱经历,我不会想到那个男人到今天在她眼里依然像大名鼎鼎的梁朝伟。
一个花痴女子在高中时爱上了“梁朝伟”。她考上了师专,他没考上。他打工养她读大学,她工作后嫁给他。他在她眼里依然是梁朝伟。
梁朝伟是不会佝偻着腰,背个背篓无所事事地闲逛的。他放下背篓后,依然佝偻着腰,肩膀微微拱着,这怎么会像梁朝伟呢?
学校的物理老师兼电工徐老师家常常发生“河东狮吼”的事故。徐老师是个挺着肚子的大胖子,和我们打起乒乓球来也算身手敏捷。他在老婆面前却蔫得一塌糊涂。资深的老教师和一些女老师揪住他家的一个笑话常戏谑他:“徐xx,今天没有轮到你带娃儿,可以出来逛一圈哇?”原来,徐老师的老婆和他约法三章,两人轮流带娃儿,一三五、二四六。据说,有人在他家的墙壁上看到了“君子协定”。徐老师的老婆一把把儿人,却经常让徐老师脸上挂着东一沟西一槽的抓痕走进教室。当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徐老师反击起来,他老婆的脸照样见不得人——左一块右一块全是淤青。
徐老师的老婆没有正式工作,但挣的钱不比他少,她是有资本和徐老师硬杠的,尽管往往两败俱伤,但至少精神是胜利了的,并取得了某种意义上的平等。
徐老师的老婆在街上的固定位置有相对固定的摊位。每天,在那个位置,约定俗成按部就班地容纳下四五家卖地摊货衣服的商家。徐老师的老婆也占据了一席之地。差不多半个月一次,徐老师的老婆他们几个人相约去成都荷花池批发衣服。坐每天固定一班的车直接去成都,晚上再返回来。凌晨五点悄悄地出去,夜里九、十点再惊天动地地回来——徐老师老婆会在校门口扯起嗓门喊:“徐xx,出来搬衣服!”徐老师此时就和颜悦色地穿过学校的篮球场,朝放包裹的地方疾步而去。只有在这个时候,两人的默契看不出任何异样。
如果大女儿没有瘫痪在床,会计王老师的生活该是多么完美。王老师的父亲是观寺中学退了休的老校长,他的妻子魏老师教的是关系户班——乡上干部的娃儿、有店铺的人家的娃儿都在她的班上。魏老师的父亲也是观寺中学的退休教师。两代人都有固定工资领取的家庭,在观寺中学绝无仅有。然而,他家藏着一个秘密。在他家居住的三居室的套房的一间屋子里,常年呆坐着一个瘫痪在轮椅上的女孩。我只见到过老王老师和老魏老师牵着一个胖嘟嘟的乖巧的小男孩任由老师们逗玩。过了很久才知道这个刚会走路的小男孩是二胎。据说生小男孩之前,魏老师一开始是不同意的,怕冷落了女儿。双方老年人眼见大女子是越来越不行了,才劝他们又怀了一个。
据说,我离开观寺中学后不久的一天深夜,全校的老师都听到了魏老师撕心裂肺的哭声。大家不用想,就都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3
我接的这个班并不是五个班中的关系户班。校长夫人也在当班主任。与校长夫人在同一个年级当班主任,你能教到最好的班?屈指一算,乡镇户口的娃儿都跑校长夫人班上去了。校长夫人皮肤比校长还粗糙。有事没事,在校在外她都铁青着一张长脸。有时迎面碰上了,我们几个新来的老师都陪了笑脸和她打招呼,她只是略微扬一扬下巴而已——似乎那也算一种点头。
校长夫人自有她骄傲的资本。有一部分多嘴的女教师私下很鄙夷她,她们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地切切查查,这种骄傲的在她们嘴里的另一种方言说法是:男人干事(能干),女人展势(炫耀)
当然,校长夫人的骄傲还来自她高出别人一截的教学成绩。铁腕夫人治班如治军。顶着校长夫人的名头,任随哪个二不挂五的“费头子”到了她班都得收敛三分。班风有了保障,教学成绩自然就好。
还是有教师不服气,认为校长夫人班考得好,是占了生源好的“欺头(优势)”。住我旁边犄角旮旯里的郑老师也是教数学的,他的意见尤其大。在他多次发牢骚后,校委会决定分配班级时抓阄,根据小学毕业考试的成绩把学生排序。第一名搭配倒数第一名,第二名搭配倒数第二名,依次搭配下去,最后抓阄。让人无可奈何的是,那些关系硬火的,没被分到校长夫人班的家长不干了。几个班主任只得又将成绩相同或接近的娃儿进行对换。
第一次期末考试,校长夫人班虽然优势弱小了,但还是鹤立鸡群。本来就因为老婆没有工作说不起话的郑老师这下彻底蔫了。我去观寺中学的第一年,他为评中学二级教师职称与人争得面红耳赤。第二年,他自觉地屏声,收敛了满腹牢骚。大家看他,也都不自觉地感觉他矮人一等一样。他的老婆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到第三年,双胞胎会到处跑了,他们偶尔跑到我这边来看电视。郑老师就飞过来把两个儿子赶回去。为了不让孩子看电视,他家没有买电视机。他家的录音机里天天放着幼教的磁带——“爸爸的爸爸是爷爷……;1+1等于2……;A……B……C……D……E……F……G……”。
到我离开观寺中学时,郑老师也没有评上中学二级教师职称。没评上的原因当然不只是他教学说不起话,更重要的是,在条件差不多的情况下,哪个领导喜欢天天在底下叽叽歪歪的属下?
听说,郑老师的两个儿子都上了大学,一个还读的师范大学。郑老师这下可以扬眉吐气了,但那些与她争过名夺过利的人,已经大多离开了观寺中学。
4
我接的这个班算五个班中的第二梯队。在强势的校长夫人强大的关系网中,居然遗漏了两三条小金鱼儿——乡农村信用社一个职员的女儿,开副食店的王胖子的儿子和雄心村支书的儿子。我分析了一下,信用社这个女生,他爹肯定是放不下面子——我的前任班主任的老婆和他是同事,把娃儿送到另外一个班,显然有点挂不住脸。至于王胖子和支书,搞不懂他们为什么没有随大流择班。
除了几条从大网里漏出来的小金鱼儿,我班上更多的就只是小虾虾了。
孟杨同学是我班成绩最好的,我原以为他会是我班最有出息的一个。大约五、六年前,我接到过他的一个电话,他帮一个亲戚咨询娃儿如何才能入读我目前在成都工作的学校。听到他的声音,我先是惊喜,知道他的近况后,我陷入了深深的怅然若失中。
接班时,我翻看了一下原班主任留下来的期末考试成绩册。孟杨排在第一,和他一接触,我发现他还很懂礼貌。他本身也是学习委员。我组织的换届选举结束后,他依然是学习委员。看来,这娃儿人缘也不差。
最后的升学考试,他顺理成章地拿下了班级第一名。他因为几分之差没能进入县城最好的中学——仁寿一中。文宫中学是大眼筛子,筛出一部分优秀学生。顶尖高手才可能考进县城的三所中学。仁寿一中就像是筛子中的米筛,梳子中的篦子,能被它留下来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观寺中学每年有三五个人考上仁寿一中的业绩,已经是文宫区中,除了文宫镇中以外数一数二的。这与观寺乡在全区的经济地位也是匹配的。
退而求其次,孟杨同学以远远超出录取分数线的成绩进了县城的二类高中。按理说,以他的家境,他不应该不知道努力;以他的智商和基础,不应该连个专科都没考上。我百思不得其解,甚至隐隐有这娃儿良心都被狗吃了的感觉。
他家三兄妹。他有个哥,在文宫读高中;还有个妹妹,在观寺中学读初一。我没见过他整日务农的父亲。初三九月份开学,他母亲背来半背篓刚刨的新鲜花生,连同背篓一起放在我的卧室里,花生上面还卧着二三十颗土鸭蛋。我知道她家娃儿多,让她把花生背回去,她来不及拿走空背篓,转身就跑了。有两三次,他母亲在街上碰到我,还一再央求我对娃儿要求严格一点。我在观寺中学收到的唯一礼物就是这背篓花生。这样的家长显然是非常期望孩子在读书上能出人头地的,她让我想起我四处求人的母亲。说实话,并不是因为花生,主动关心娃儿成绩的家长太少了,孟杨的妈妈是最关心的一个。对这样一个家长,对这样一个品学兼优的农家娃儿,我怎能不关爱有加呢?
初三的最后一学期,每个班都提前毕业了一半左右的学生。连普通的文宫高中都铁定考不上的学生被仁寿县的几大职业技术学学校提前录取走了。我们班和三班合成了一个班。三班的班主任不教语文了,专职当班主任;我呢,不当班主任了,只教语文。
合班后,班级管理难度加大了。二班与三班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如今把两股水流合并,班级小团体就分裂开来。我接手的时间太短了,还没来得及磨合,三班的几个不学无术的校霸此时却异常怀念起他们的语文老师来——虽然他们以前在语文课上也调皮捣蛋。他们现在要搞事情。
有一天,三班那个校霸中的“大哥大”把匕首带到教室来了。那几天,班主任生病了,在住院。我让“大哥大”把匕首拿出来,他不肯。我急了,冲回到我的卧室,提了两把菜刀又冲进教室,“嘣”“嘣”两声,我把菜刀砍在课桌上,我指着校霸叫嚣:“你要爪子(干什么)?你有好歪(厉害)?来!来!来!一人一把!”菜刀在桌子上明晃晃地,还在颤动。全班同学都吓傻了。毕竟还只是十五六岁的娃儿,“大哥大”先服了软,虽然极不情愿,也只得恨恨地交出了匕首。
这次大获全胜后,三班的几个校霸不敢挑衅我了。但他们有自己的办法。我的得意门生、我的学习委员孟杨成了替罪羊。
临近中考的一天下午。有女生来给我报告,说三班的几个娃儿要在路口收拾孟杨,这次,他们找了两个观寺乡的街娃儿。我一听,血往上冲,敢搞我的人!冲到校门口修摩托车的地方,我才发现自己赤手空拳。我对老板说,借用一下你的扳手,老板见我怒气冲冲,知道没甚好事,死活不借。我拿起一把最大的扳手一趟子跑了。等到跑到孟杨回家的那个路口,那些街娃儿和三班几个校霸早跑了。孟杨和几个我班的男生在一起,我问孟杨挨打没有,他说他们本来准备动手了,听人说你撵出来了就跑了。
我回去还扳手时,被老板痛骂一番,我赶紧赔礼道歉。虽然被骂了,但心里有英雄式的自豪。自豪以后,一股寒意才涌上心头:假如那街娃儿是不怕死的狠角色呢?  
孟杨同学连个专科都没有考上的原因,我最近听到两个不同的版本。两个版本都让我心痛不已,尤其是后者。
有人说,他到县城后,迷上了学校附近的电子游戏厅。一个干干净净的农村娃儿,没有经受住突然撞进眼睛的城市喧嚣的诱惑;还有人说,他进电子游戏厅是事实。他的成绩虽不算拔尖,但考个本科还是绰绰有余的。高二时,他的妹妹考上了仁寿一中,成绩出类拔萃。这一年,他父亲生了病。他和哥哥总得有一个人去打工。他进电子游戏厅是为了故意整垮学习成绩。这样,他的父母就不会为放弃他而内疚了。
我原本想逮住机会了,一定当质问孟杨到底怎么了。听到这两个版本后,我除了怅然若失的遗憾,再找不到任何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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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2-8 19:29:5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篇可读的散文,值得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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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6-8 20:15:36 | 显示全部楼层
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但生活真实并不等于艺术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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