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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垛 宋扬 被浓雾遮掩的村庄里，静默着一堆一堆臃大的草垛。草垛有筋骨，一棵斗碗粗的桉树支撑起一个草垛的肌肉。 草垛围着桉树，从地上向上生长。父亲站在草垛上一点一点也在生长。母亲抛给他的稻草被父亲有力的双脚踩实了，母亲换一根长竹竿，挑了稻草送给父亲。草垛的身高定格在一根竹竿能伸到的高度。一个草垛的魁梧与瘦削佐证一个家庭稻谷的丰盈与寥落。草垛堆起来后，人们会评头论足会啧啧赞叹会悲哀怜悯。堆大草垛是庄户人家朴实的梦想和殷实的证明。 稻谷以仓为家，稻草的家只是一棵桉树。稻草分批回家。水田里稻草临时的住所是水田边的田埂，旱田里的稻草就在旱田里晾晒。稻草在清明谷雨中还只是嫩绿的芽儿，在八月打谷机的嗡嗡声中还有绿色的血液。草垛不庇佑任何一根绿色的稻草，如同家族长者对年纪轻轻便试图蜗居在家不出外拼搏的懒人的厌恶。一根稻草只有在暑热未去的秋阳里把自己淬炼出金黄，它才获得登堂入室回到草垛之家的权利。 草垛的肥瘦佐证谷仓的肥瘦。草垛和谷子一起回家，一起丰腴又一起消瘦。一日三餐，母亲从谷仓里瓦出一碗一碗的米，随手又从草垛扯下一把一把的稻草。从一碗米到一锅粥，草垛要用火热的情怀沸腾水的冰凉，融软米的坚硬。草垛和房顶的烟囱遥遥对视，每一丝炊烟的升腾都带走一根稻草的灵魂。草垛没有老来丧子的悲伤，草垛在祖先的遗训里知道五千年来一根稻草的使命从来都是燃烧自己成全一粒米。五黄六月，麦子和麦草还没有回家，草垛与谷仓里的粮食消瘦到苟延残喘了。终于有一天，草垛的家只剩下那根孤独的桉树在守望。 炊烟带走草垛的灵魂。被炊烟晕染的村庄处处都有草垛的灵魂。草垛的灵魂飘进密密的竹林，飞入薄薄的轻云，贴上灶房黢黑的墙壁。草垛的灵魂悬浮在村庄上空。草垛觉得还不接地气，它要和村庄的土地合为一体。庄户人家读得懂草垛未说出口的话语，他们把土灶下的草木灰收集在一堆。冬天里挖下的旱地里，草木灰一箩筐一箩筐地运进去。煮熟一锅米是草垛的使命，肥沃一块田才是草垛的终极宿命。如果草垛能选择信仰，它一定是生命轮回论的信徒。如果草垛能背古诗，它早已把龚自珍“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诗句烂熟于心。 靠近公路的草垛往往被扯得支离破碎。浓重的冬雾中，黎明前漆黑的夜里，翻山越岭去上早课的娃儿们走到草垛旁时，自带的煤油火把已然油罄。路还得走下去。草垛不偏不倚地隐约在路旁，草垛是雪中的碳，是夜里的光。沿途都是草垛，一个草垛薅一把稻草，娃儿们在说说笑笑“偷鸡摸狗”般的嘻哈声中，上学的路便不再漆黑。草垛的火光，映烫了一张张稚嫩的脸，照亮了一双双求知的眼。面对残破不堪的草垛，庄户人家并不泼妇骂村。谁都知道扯草垛的是读书的娃儿们。哪家的孩子又没有扯过别家的草垛呢？草垛是摆在公路旁的公益品。十里八村出的那些大学生们，哪个不感激路旁的草垛呢？ 草垛是稻草的家，也曾是我的家。草垛里有我的秘密。草垛在我们“躲猫猫”时已经被掏空，入口处只虚掩一把稻草。挨了父亲的巴掌，我委屈地躲进草垛。鸡鸭进笼之前母亲是不会想起我的，猪草没抛给嗷嗷待食的母猪前母亲是不会想起我的。别家炊烟的味道飘进父亲的鼻子时，父亲才想起我，他依然骂骂咧咧。母亲站在草垛旁的公路上朝着我平时常去玩耍的长河河滩大声呼喊我的名字。我委屈地流泪，就是不出声。母亲回去了。透过草垛的缝隙，我看见我家的炊烟也升起来，我闻到了香肠的味道，我甚至听到了腊肉在锅里欢快的歌声——这一天可是大年三十啊！我的口水开始包不住地喷涌，但我就是忍住了不出声——我要用绝食与藏匿将自己的叛逆进行到底。夜已黑透，父亲从长河河滩回来，对站在草垛旁焦急等待的母亲说：“没找到娃儿……”我一阵“叫你打我，急死你”的得意。母亲撕裂了喉咙一声一声呼喊我的小名。母亲哭了，她应该是担心我掉进了长河。母亲一哭，在草垛里的我再也坐不住了。我从草垛里爬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进母亲的怀里。 离开村庄二十年后再回去，那棵斗碗粗的桉树还在的，如今已长到了一抱粗细，却再也见不到草垛的身影。灶房外的好柴火全是经久耐烧的好木柴。几百个人的村庄只留下一些老人，连孩子也跟随进城务工的父母读了城里的学校。稻草仅作为捆扎好木柴的绳索，已失去主力的位置。大片的稻田荒芜在那里，什么也没种。零零散散的稻田里，稻草匍匐在地。稻草被这个时代遗弃了，他的身体和灵魂已经回不到草垛回不到村庄。 想起了我在城市的两次买菜的经历。我想写几句诗了: 稻草流浪到城市 它是一把葱的腰带 堂皇的超市有鲜艳的红头绳 一根稻草 只是城中村的老妇的宠儿 她们说 葱不要折断 断了的葱是人 丢了魂儿 稻草在田野流浪 它的家在村庄的桉树下 稻草听见他们说 稻草就不要了吧 我们有谷子就够了 稻子就不种了吧 我们能打工就够了 城市的稻草在城市流浪 村庄的稻草在村庄流浪 通讯地址：成都市双流区东升街道迎春路三段双流中学实验学校宋扬收 邮编：610200 联系电话：18982168987 身份证号:511102197612240453 交通银行成都市双流区西门支行，宋扬，6222620530005813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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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7 19:31:29
楼主
发表于 2020-6-8 16:44: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