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匠老赵(1780字) 张延伟
理发匠老赵,个头儿不高,是个十足的“人精”。 老赵家离我们这儿四五十里远,因为负责村里的理发业务,他每个月都来一趟,停留七八天时间。他和单身的伯父成了好朋友,晚上就跟伯父住在一起,我也慢慢地和他熟络起来了。 老赵没有固定门面,原来一直靠游乡做生意。他买了本儿油印的《会谱》,把周边庙会、“绳儿会”日期摸了个门儿清,逢会都得早早去占地方。那些剃头刮脸的老头儿锱铢必较,同行间竞争也厉害,老赵的生意像盛在缸里的水不温不火。 后来也不知老赵用了什么法子,成功撺掇几个集体办有副业的村子请他做了专职理发师傅,工钱由公家出,各家各户轮流管饭,这样男女老少皆大欢喜,老赵也有了牢靠生意。他专门买了辆二八型自行车,好方便在几个村子间辗转奔波。有人羡慕,他狡黠地一笑:“冇君子咋养活手艺人。我净遇到好人啦!” 那时还不兴烫染,老赵的全部家当除了盆架、凳子,就是几把弹簧推子,不同型号的剪刀、剃刀、木梳,外加一块打理剃刀的磨石和油布条,装在一个发白的帆布包里。老年人剃光头、刮脸,中年人理平头,小孩子家随意,爱挑剔的年轻小伙无非也就剪个“三七分”,老赵全都游刃有余。 老赵见人七分熟,特有女人缘。妇女们理发多选夏秋季和春节前,她们往往先在家里用皂荚水把头洗了,蓬松着头发去找老赵。老赵说声:“女士优先啊。”立马拿起剪刀和木梳,“咔咔嚓嚓”一番掏厚剪长的悉心忙活,眼前的女人立马精神许多。老赵的嘴里也没闲着,时不时地荤素混搭说句俏皮话儿啥的,逗得女人咯咯直笑。 老赵还有一手不肯轻易示人的“飞刀”绝技。我唯一见过的一次,是他那次给伯父剃头。 老赵撩起温水把伯父的头发沾湿,用毛巾擦去水渍,左手五指叉开轻按头皮,右手捏着磨得锃亮的剃刀,溜着耳后根“刺啦刺啦”地刮起来。等只剩头顶那一片儿时,他把剃刀在油布条上匕了几下,突然就向空中抛去。大伙儿一愣神儿的工夫,他已把剃刀稳稳地接在手里,又是一阵儿“刺啦刺啦”的细微声响过,伯父的头顶瞬间光亮。众人齐声叫“好”。 那天刚好轮到我家管饭。晚上,伯父慷慨地拿出珍藏许久的“宝丰大曲”请老赵喝了几杯。不胜酒力的老赵有些醉了,话也多了起来。 从老赵断断续续的叙说中,我才知道他媳妇是个哑巴。 老赵长年在外给人理发,哑巴媳妇在家忙里忙外,赡养老人,照顾孩子,庄稼活儿也都不用他操心。在左邻右舍眼里,老赵媳妇贤惠,儿女双全,每月还有固定进项(收入),该知足了。伯父也这样认为。 老赵却唉声叹气地对伯父说,你是不知道和哑巴过日子的苦啊! 老赵说,他每次外出个把月,若不是牵挂老人和孩子,根本不愿再进那个门。尽管他一到家,媳妇就端茶倒水,伺候得无微不至,可是和外面那些模样俊俏、伶牙俐齿的女人们比,媳妇在他面前呜哩哇啦地连喊带比划的样子就像只聒噪的乌鸦。 他对伯父说,我终归有一天要和哑巴离婚的。 伯父劝他,你这纯粹是吃饱了撑的,可千万别犯浑。 老赵苦笑一下,此时酒劲儿上来,趴桌子上不说话了。 当年农历八月,按惯例老赵应在中秋节前来村里的,结果比往常晚了十多天也不见踪影儿。大伙儿猜测,过节哩,又跟秋收赶在一起,都是庄户人,媳妇是个哑巴,不容易,耽误几天也正常。 老赵总算在月底前赶来了,却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话少了许多,当着女人面儿也不似先前那般随便了。 晚上,他满脸羞愧地对伯父说,老兄你说得对,我这人真是昏了头,身在福中不知福。以后我要跟哑巴踏踏实实过日子。 伯父忙问,到底是咋回事? 老赵眼圈儿发红,一五一十道出了这次迟来的原因。原来,他早前和邻村一个女的在剪头发时看对眼,私下好上了。这次回去,本想趁节前那女的男人不在家偷偷见个面,不想却被人在地头的秫秆垛里捉了双。 男人的几个弟兄把老赵狠揍了一顿,还放话说要打折他一条腿,然后扭送派出所。那一刻老赵真是怕了。哑巴一接到信儿,发疯似地赶过去,“呜哩哇啦”地连叫带比划,跪在地上给人家磕头,把额头都磕破了,叫人看着心酸又心疼。 男女间这点破事,本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传出去面子上都不光彩。最终人家可怜哑巴,更念在她为了老赵不顾一切的面子上,暂且饶过了老赵。 哑巴搀着老赵回了家,依旧端吃端喝伺候着,就像啥事没发生一样。老赵在床上一躺就是五六天,其实身体也没啥大碍,就是觉得没脸出门。哑巴三番五次在他面前“呜哩哇啦”地比划,提醒他做生意要讲诚信,恁多人都还等着他理发呢…… 说到这儿,老赵狠劲儿捶了捶脑袋,你说,我要是再犯浑,我他妈还算是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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