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亮不过白天

黑夜亮不过白天

柳恋春

    晚饭后，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的主持人刚好说“再见”。夜，就开始慢慢变黑了。老婆丽萍照例开始唠唠叨叨：“新闻天天在说，老子都听烦了，啥啥都发展了，提高了，老子的生活水平怎么还下降了？哄鬼哟！”老婆丽萍等着唐古拉接话，唐古拉装着没有听见，老婆就把两个碗放在洗碗池，两下就刷了，虎视眈眈的盯着唐古拉，用眼神挑战着他。唐古拉无心恋战，不看老婆，就盯狗，狗是一只牧羊犬，名字叫“多多”。生物钟或者条件反射告诉唐古拉和多多，每当老婆一找茬，就是到了一天中该出去走走的时候了。

    多多摇着尾巴，和唐古拉对视。这是人和狗之间的默契。唐古拉说：“走，多多，我们出去转转！”多多欢快的跳了起来，唐古拉拉开门，还没有给多多拴绳子，多多就跑出了门。老婆丽萍似乎很满意，语气不温不火的问：“好久回来？”

    唐古拉装着没有听见。自从儿子上大学后，一年多来，唐古拉就是这样，晚饭后，不和老婆说话，一说话，就是吵，不接话，大不了老婆一个人自言自语、唠唠叨叨，一接话，效果就不一样，家里就没有了清净时刻。老婆在任何时候，都能够找到和唐古拉吵架的“茬”，比如，今天晚上，吃面条也很正常，居家过日子么，哪有顿顿山珍海味的，又不是万元户。犯得着和新闻联播较劲吗？当然，她不是和新闻联播较劲，她是想和唐古拉比“咬功”，看看谁的嘴上功夫厉害。白天在家里一遇着就这样，唐古拉始终不明白，儿子都读大学了，好好的过日子不就行了，犯不着天天唇枪舌剑的论高下。就算赢了，有什么意义呢？又没有政府给你发奖状。老婆的无理取闹，无外乎是把他唐古拉和狗闹开，想一个人静静，或者是想自己找一个感到愉快的地方。但是，老婆每次都不说，等唐古拉理会，唐古拉如果马上带狗出门，这一天晚上就清净了，老婆也做出很被动的样子，“新生活、各顾各”的模式，就这样慢慢的固定了下来。

      多多在前面领路，熟门熟路的往前走。今天晚上，天有小雨，淅淅沥沥的，却又若有似无，落在头上，毛茸茸的，够不着打湿衣服的程度。在这样的夜晚散步、遛狗，唐古拉很轻松愉快。公园的人不多，因此，唐古拉干脆不拴狗绳，让多多信马由缰。没有想到，出了门的多多，比唐古拉还亢奋，一进公园，就撒着欢往前跑。

    这个公园叫“滨江公园”，这样的公园，在很多城市都有，凡是沿江的城市公园好像都叫这个名字。但是，本市的这个“滨江公园”不一样。它是全省第一个。上个世纪，房地产大热的时候，很多开发商相中了这块土地，但是，市委市政府毅然决然的建了公园，这在当时，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因此成为全省“经营城市”的典范，取经者络绎不绝，后来，取经的城市一窝蜂的搞，且都是大手笔，本市的“滨江公园”也一再提档升级，公园越来越漂亮。里面有绿绿的草坪，还有名木古树，也有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还有大小不一的广场、雕塑。也有公共场所、供市民小憩的坐凳。特别是很多树木，已经成遍的长成了森林，郁郁葱葱的，空气清新，常年鸟语花香，是市民休闲娱乐的好去处。

    唐古拉慢慢的散步，他的头绪仍然是纷繁缠绕。一个人走着的时候，开始审视和老婆的关系。和老婆丽萍虽然不是青梅竹马，也算是自由恋爱而成婚，二十多年风风雨雨都走过来了，难免的磕磕绊绊，终究是家长里短的小事情，无伤大雅。儿子高考后吧，老婆丽萍就说解脱了，她说的“解脱”，唐古拉理解是指从照顾儿子生活起居繁重的家务活里解脱了。唐古拉这么些年来，感受最大的就是儿子，两口子围着儿子转。从上高中起，就开始操心孩子的所有一切。老婆负责儿子的生活，唐古拉负责儿子的学习。儿子说：“学习压力大，想买只狗来缓解缓解！”其实，唐古拉两口子都讨厌家里养狗啊、猫的。凡是动物，总有它的体臭。最害怕的是生跳蚤、虱子什么的。据过来人说，猫啊、狗啊还喜欢上床，和人挨着睡。这样一想，老婆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她说：“你们养，我不反对，但是，我不得管狗！”唐古拉心里也反对，也想这样说的，老婆先说出来了，他再跟着说好像不妥。面对儿子，他把想说的咽下去了，啥都没有说，无条件的答应了。还陪着儿子去宠物市场买了这只牧羊犬多多。

    老婆果然说话算话，对狗不管不顾。儿子学习忙，没有时间，有时候，晚上回到家，就开始逗多多，教多多站立行走、作揖，教多多打滚……这家伙很有灵性，基本上一周就学会了打躬作揖，奇怪的是，养了多多，儿子的成绩直线上升。唐古拉对儿子越来越满意，对多多是越来越喜爱。老婆对儿子赞赏有加，却多多视而不见，始终喜欢不起来。平时照顾多多的任务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唐古拉身上。

      莫非是养狗和老婆产生了分歧？白天在家里一个人的时候，唐古拉老想这个问题，想来想去，没有答案。

    前方突然传来多多“汪汪”的惊叫声。唐古拉吓了一跳，他迅速的往前跑。前方是一丛高大的灌木，照明灯隔得稍微远了一点，黑黝黝的一遍模糊，多多就是在那里发出的惊叫。跑拢一看，多多仍然在对着一团黑叫个不停，还作扑咬的姿势。那团黑影说话了：“咋不拴好你的狗！”

      唐古拉再次被吓了一跳。他没有想到，桌子上面站着一个女人。显然，她是被多多吓着了，慌不择路的跳了上去。这个桌子是大理石做的，还配了四个小凳子。平时，供市民打打扑克、放放茶杯、水果瓜子啥用的，做的很是秀气，没有想到，还可以承重一个大人。

    自知理亏的唐古拉马上解释：“多多很温顺，不会咬人的！”本市早出台有规定，宠物不能敞养，外出也需主人用绳子拴着。今天晚上，一时大意了，唐古拉有点后悔，抖着拴狗绳，就开始吼多多，多多自知理似的，十分的听话，摇着尾巴趴在地上，还一直在微微颤抖。见人和狗都没事，唐古拉松了一口气，说：“你看看，你把多多吓得多厉害，都吓出心脏病了！”

女人笑了。唐古拉也跟着笑了一下。他平时不是一个幽默的人，满意想到，一出口，还真是幽默。女人心绪平稳了一些，伸出手，意思是要唐古拉扶她下来。唐古拉就去扶女人，女人一个踉跄，“哗啦”一声，连多多在内，都吓了一跳，这个大理石桌子的支撑干干脆脆的断成了两截，桌面也已经摔成了大小不一的几瓣。唐古拉焦急的问：“摔伤没有？”女人摇着脚腕，回答说：“还好，没伤着！”

无所适从的两个人就坐了下来。唐古拉没话找话的说：“我家多多乖得很，也爱干净，每天3个馒头就打发了，你看看它的毛，油光水滑的！”多多似乎听懂了在表扬它，主动的把头凑上来，那个女人验证似的摸了摸多多的头：“硬是的嘛，不咬人！”

    唐古拉陪着笑。尬聊了几句，就无话了。看见被打烂的桌子，唐古拉也没有了主意，心慌意乱起来。损坏公物要赔，这是小学生都知道的道理。赔，当然问题不大，几十百把块的事情，问题是，“怎么打烂的？”这个理由却不好示众。跟市政建设、城管、公园管理处都可以解释，随便撒个谎就行了：“在追狗的过程中，不小心碰倒了桌子！”但是，朋友相信吗？老婆相信吗？这里白天是市民小憩的地方，晚上可是谈情说爱的地方啊，黑天黑地的，你跑到这里来追狗，正应了老婆挂在嘴边那句话“哄鬼哟！”，真那样的话，在老婆面前，随便胡搅蛮缠几句，任你有几张嘴都解释不清楚了。

     女人的电话在闪，说明是开的静音。唐古拉说，来电话了，女人看了看手机，说：“我先走了！”

唐古拉茫然的点点头。女人走了两步，回过头来说：“你也快走，这里没有监控！”

    唐古拉没有理会。他又陷入到了解决桌子问题的苦恼中。50岁的唐古拉，总是对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感到自卑。一遇到问题，他就三番五次、优柔寡断的推敲，推敲来推敲去，草拟成堆的方案里，没有一个方案是对的。这样只能一拖再拖，拖到不了了之。解决问题或者说处理突发事件是他的弱项，同事不满意，老婆不满意，他对自己更加不满意。

    比如这个女人，据老婆说是小张，唐古拉其实是认识的，他们住同一个小区，他敢肯定，女人也认识他，他们应该是互相认识的。她的女儿和儿子是同学。平时在小区散步，经常碰头。她的男人高高大大、肥头大耳的，是一个做什么工程的老板，脖子上吊一根亮晃晃的金链子。两口子常常手牵着手在小区大摇大摆的秀恩爱，很多女人就教育自己的老公：“你看看人家老公，又给老婆买项链了！”做老公的也不示弱，马上还击：“你看看人家老婆。挽老公的手臂多亲热，样子多甜蜜，哪像你，拉一下手，就挤出来一张苦瓜脸！”有褒有贬，总之，这两口子是小区的模范夫妻。两年前，也是一个傍晚，在小区里遇着了，老婆丽萍说，来，介绍一下，这样双方就认识了。认识后，如果再遇见，双方就站下来，就孩子的教育做深入交流。看得出来，老婆很喜欢和小张他们聊天。没有几天，老婆回家宣布，和小张是闺蜜了。唐古拉劝：“人家是生意人，少来往，无商不奸，还是本本分分的过自己的日子稳当。”

    老婆一顿臭骂：“是不是嫉妒别人钱多？自卑了？有本事你也去挣啊！”唐古拉以沉默败下阵来。老婆和闺蜜走的更近了，不是说晚上要去陪小张洗头，就是说要和小张逛商场，再不就是和小张一起打麻将。偶尔的，开心的时候，老婆就谈那个“肥头大耳”和小张，说他们如何如何，小张一家，简直成了老婆崇拜的偶像。

    儿子毫无悬念的考上了一所211大学，这让老婆更加居功自傲，对唐古拉越来越看不顺眼，成天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在家里遇着了就是厌烦的表情，无事生非的找茬。唐古拉常常采取的战术是“惹不起躲得起”，多多就成了他最好的伙伴。唐古拉和多多一离开家，老婆也出门了，用她的话说就是“辛辛苦苦几十年有功劳有苦劳还有疲劳，该老娘放松放松了，打麻将去了！”唐古拉遛狗到晚上十点回去，就洗了脚，到儿子的房间睡觉，至于老婆什么时间回来的，他不知道，也不问，问也白搭。老婆也从来不告诉他晚上做了什么，和哪些人在一起，什么时间回来的。这样反而两口子减少了冲突和吵吵闹闹的矛盾。唐古拉本来就是解决问题和矛盾的弱智，他更愿意不招惹老婆。比如此时此刻，他的思维就开始跳跃或者说穿越。明明考虑的是怎么处理烂桌子，一下又纠结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既然认识，为什么晚上见面都装着不认识了？当时，唐古拉很想主动打招呼，热情的问一句：“今天晚上没和丽萍一起去打麻将？”想到了，可就是没有问出来。白天见着不是像亲戚和老朋友一样的打招呼吗？最少也是点点头的礼仪。难道，白天和晚上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唐古拉白天想不明白，他想趁晚上，很安静的情况下，自己能找出答案。只这样一想，他就自我否定了，摇摇头：“智商不够”。

      一年来，唐古拉就有了自己固定的生活方式，多多都老马识途一样沿着固定的路线走。谁能够想到，平时都熟门熟路的多多，今天晚上突然就被吓着了。晚上发生的事情真是难以理解，多多和小张也认识啊，在小区经常见面，多多也没有扑咬过谁，小张也没有被宠物吓得魂不附体，今天晚上就遇着了，一个吓得惊叫，一个吓得跳上了桌子。

     对于想不明白的事情，唐古拉就不去想了，他的潜意识里，想到越透彻，生活越没有意思，他怕这样刨根问底的想下去，自己会疯掉，或者会自杀。这两种结果，都是自己不愿意做的。他仔细察看，这里确实没有监控，除了小张，不会有人知道谁打烂的大理石桌子。市政设施这样的例子不少，刚安好的栏杆、路灯、彩灯经常在晚上遭到人为破坏，政府或者相关部门也从来没有去认真抓过肇事者。这张桌子的事情，小张肯定不会说出去。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很快就会不了了之。但是，今天晚上唐古拉却自己和自己较上了劲，他决定，明天还是抽个时间去管理处，主动赔偿算了。不说理由，不说原因，爱信不信！

      他坚信，任何秘密都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主动和被动，它的后果肯定会不一样。这次，一向优柔寡断的唐古拉选择了主动。

彻底释然的唐古拉喊了一声：“多多，走！”

      惊魂未定的多多，完全判若两狗，充满了对夜的恐惧，不再在前面欢蹦乱跳的带路了，而是紧紧跟着唐古拉亦步亦趋。沿着老路线走着走着，唐古拉又愣住了，前方不远的路灯下，小张正和一个文文弱弱的眼镜手牵手的迎面走来。唐古拉吓得心跳加速，他的这一反应，感染了狗，多多也跟着惊慌失措。多多调转头往回走，唐古拉想都没想，条件反射的跑在了多多前面。

      接下来，在夜色里，唐古拉带着多多，在公园里摸索着跑了一条完全不熟知的路。他相信，不管沿着哪条路跑下去，总能够到达灯火辉煌的地方。

通联：四川省南充市文联（金泉路302号6楼 ）   柳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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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恋春简介

柳恋春 男 1966年3月8日生。重庆人，当过兵，教过书。2000年开始文学创作，在《文学界》《天津文学》《北方文学》《躬耕》《延安文学》《剑南文学》《骏马》《中华文学选刊》《西南军事文学》《小说界》《草原》《青春阅读》《雨花》《滇池》《神剑》《小说月刊》《海燕》《解放军生活》《文学港》等发表中、短篇小说100余万字。有作品收入年选及多家权威选本和作为中考试题。《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多次转发其作品。著有短篇小说集《遍地黄金》、《他们看我不顺眼》、长篇报告文学《民兵出击》（与人合著），长篇报告文学《驰援玉树》等。作品曾获《神剑》文学奖，《草原》文学奖等多项。5次荣立三等功。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四川省南充市文联。

婚姻里的疑点，多多肯定知情。唐古拉通过小张，或许会悟出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