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儿防老

养儿防老
熊大祥




老曹遇见过很多可怜的人，对他们的怜悯与同情就像雪花滑过的指尖，感伤一闪而逝，不会持续太久。这次却对捡废品的杜奶奶像亲人般关心，只因她背影像极了去世的母亲。

与杜奶奶的第一次交集，是因为她摔了一跤。

那天老曹在湖边钓鱼，远远的走来一个佝偻瘦小，风都能吹倒的老婆婆。拖一个行李用的手拉车，上面绑一个大袋子。拄一根自己用青竹削成的拐杖，一端绑着铁钩，她行动缓慢，弯个腰都像是很艰难。

没一会儿，听得身后“哗啦”一响，紧接着便传出呻吟。转身发现老人被露出地面的树根绊倒了，正趴在地上揉小腿骨，边揉边发“哎呦”声。小拉车倒在斜坡上，编织袋里的十几个饮料瓶，三四个包装快递的小纸盒，还有两节烂塑料管散落在坡道的草丛中。

老曹扶她起来，拿过折叠椅给她坐，查看她伤势并不重，便帮她捡起散落一地的废品，就询问：“您老多大年纪了？”

老人听力却很聪灵，扬起头，白发零乱，蛛网里尽是慈祥与感激，她伸出右手，五指并拢又张开，咧嘴一笑，满脸皱纹便舒展开来：“七十五啦，该死了！又不死。”

“您没有儿女吗？这么大岁数了还捡什么废品喽？”

“唉！……”老人霎间没有了笑容，像花儿蔫了似的，叹息声拖得老长，半天才摇一下头“冇得冇得，孤老婆子！”

然后她就捡起竹拐吃力地站起来，再次对老曹道谢，便头也不回地蹒跚而去。

后来听一个知情的垂钓者讲。老人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住高楼，却容不下母亲，生俩闺女，都远嫁。小儿子己在省城买房，老婆刮宫八次才生一个儿子，老俩口也就多支援了一点这唯一的香火，结果造成兄弟不和。小儿子早己忘记了这片土地。

老人在小儿子的地基上搭建一个矮房，水电从相邻的大儿子那边接过来。

老爷爷在十年前因车祸去世，大货车赔偿28万。当时协商好了的，给母亲留十万养老，其余的两兄弟平分。那十万是大儿子掌控，建矮房用去二万，剩八万。

开始几年，还会像挤牙膏一样给母亲一点，到后来一分都不肯给了，理由是：剩下的要留着给老人去世后的安葬费。

老人什么都要靠自己，大儿子种三十多亩地，从不给一粒粮食，一两油，唯一的付出就是自来水是免费的。电接过来也安装电表了，还会按表数扣钱。

此后，老曹会将家里的废品放在后备箱，带到湖边候着老人。老曹以前是高极电工，废铜线都带给老人，钓的鱼也是。

这个城里人的爱心与善意让老人感激不已，每次都不断扡重复着“好人啊！好人！”那浑浊又善良的眼睛里满是感激，还有无以回报的歉意。

老曹己经有一个星期没有看到杜奶奶了，后备箱里的废品碍事，他担心老人是不是生病了？

这天终于碰到到知情者老何来钓鱼了，连忙问起老人的情况。

“她再不会来了！”老何扔这么一句又继续调鱼饵。

“啊！怎么啦？”老曹第一个想到的是老人去世了，讶异地瞪大眼睛。

见老曹这么大的反应，老何笑了笑：“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老曹用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尖，更加懵了！见他还能够笑得出来，于绝望中又生出一丝侥意“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清楚啊！”

“你还不晓得吧？不知是哪个八卦婆传给杜婆婆儿媳妇听的，她这些天都在骂呢，骂老不死的天天吃大鱼大肉，日子过得比她还好。鱼是你给的吧？”

老曹点了一下头，知道杜奶奶没有去世心里好多了。

老何接着说：“电线也是你给的吧？儿媳说老人光铜线就卖了三四百，这钱又是为小儿子准备的，既然这么喜欢小的，就去城里过呗。于是就把老人的水电都给停了。老人只好去小河里提水吃。如今的河水早已不是我们小时候的水了，污染严重。还有，老人门口的菜园子也被儿媳发话不许摘！归自己了。听说老人有几天没有生火做饭了，是邻居偷偷地端给她两碗饭吃。你想想看，她还怎么敢来这里接受你的好意？”

“等下你带我去她家好吧？我钓的鱼都给你。”

一排崭新亮丽的楼房中间，杜奶奶的矮屋夹在其中显得极不和谐，像一排西装革履的白领中缩着一个衣裳褴褛的小乞丐。门开着，听不到声息，像是主人不在家。老曹慢慢走过去，叫了声“杜奶奶”。里面马上传来幽幽弱弱的回应：“哪个啊？”

老曹跨进门，立即感觉到了昏暗与阴冷。老人凝视几秒才看清老曹面相，立即惊呼：“哎呀！原来是小哥你啊！”老人挣扎着想坐起来又倒了下去。老曹赶紧上前让她躺好，帮她盖好被子。

“我水都没有给你喝的了。这河水不能喝，我拉肚子有几天了，没人敢管我。不知道我上辈子作了么子恶啊？……”她说着说着便老泪纵横。

“对不起，是我害了您！”老曹将几张红钞放在床头，止不住眼眶里转圈的泪。

“小哥，你的情我下辈子还，不能再要你的钱了，那个恶婆娘打牌去了，四点会回来，我不能挽留你，你快走吧！……”

一缕无处安放的哀凉从老曹心底直窜脑门。自己明明是做好事，怎么就成了坏事？他很想看看这个恶妇究竟是个啥模样，然而却被脑中一闪而过的泼妇形象给吓得哆嗦起来。

老曹宽阔的帽檐上突垂一根丝线，一只小蜘蛛吊在眼前晃动，荡着秋千……这一很正常的自然现象却让他惶恐不已，感觉那悬吊的蜘蛛竟然慢慢地变成了杜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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