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蛋女婿 李娟

洋蛋女婿

李娟

胡抄，听名字是个窃文高手。他是钱家庄钱老的大女婿。钱老姓钱却很缺钱，就是不缺人，家里十八口，在村上数大户人家。

胡抄是新女婿，第一年初二来丈人家拜年，拘束地坐立不安，似乎整个钱家没有他坐立的一席之地。好不容易等到吃过饭，碗放下就急着要走人。按礼节应留两天，和一家人熟悉熟悉，再带媳妇一起回去。

钱家那么多人都留不住他，死活要走，只好随他。送他走远，钱老转身带着情绪骂了句：“真是洋蛋！”此后，大家都背地里叫他洋蛋。

“洋蛋”从字意上讲，“洋”是洋货，外国来的。“蛋”是爱称。没有草蛋混，没有扯蛋蠢，介于二者之间。就是中看不中用，驴粪蛋面面光。平时还好，遇事就乱了分寸，挑不起大梁。

他知道了后，自认为瓶中花才显得高贵，这样叫他还蛮欢喜。钱家人就一直这么叫了。

洋蛋平时人五人六的，穿着体面干净。衣领从里到外整整齐齐，裤脚平整干净长短恰好盖过鞋口。他出出进进擦皮鞋，鞋面铮光发亮可照人。一坐下来雪白的袜子更是显著养眼。他一直像个新女婿，来丈人家都是盘上盘下侍候着，没干过一点零活。丈母娘护着宠着，生怕哪里不顺心回去虐待自家闺女。

洋蛋在他妈那里可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好东西第一个分享给他妈。媳妇要是问起，他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给我妈了！怎么了！”

两人从外地回来，都是先回婆家长住几天，再回娘家。按农村习俗，媳妇管婆家父母叫爹妈，女婿管媳妇娘家父母叫叔姨。为婆家鞍前马后都是应该的，回娘家就是客人，走亲戚。洋蛋把媳妇送到娘家，他吃顿饭便走，从不过夜不和人交流。他认为在丈人家待着，就是贱骨头讨丈母娘欢喜。

几年后，洋蛋和媳妇抱着孩子回娘家。孩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洋蛋就能自在一些。他见丈母娘要去井边打水，跑去接过桶想借机表现一回。丈母娘心想：“这女婿还不错。”这句话在心里还没落实，笑还没从她的眼角正式展放。就听见女婿：“哎呀，井掉桶里了。”丈母娘仓皇喊叫：“快来人啦！井掉桶里了。”

呼啦一院子人狂奔而来，把二尺大的井口围个水泄不通。大家七嘴八舌：“分明是桶掉井里了嘛！怎么说井掉桶里了。”丈母娘急了：“井掉桶桶掉井不都一样嘛，啥时候了还较这个劲。”大家好像都很有主见，像司空见惯了一样各抒己见。

最终决定要下去一人捞桶。让谁下去呢？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盯向洋蛋：“你掉的，你下去捞。”洋蛋不敢推脱：“只是——我这身衣服不行。”人群哗然大笑。丈母娘护着说：“谁敢叫洋蛋下去，那是自寻短见。”这更添了笑料，意思是洋蛋捞桶有去无回。

钱老像一阵风走过来，阴森着脸向井里探了探：“真洋蛋，打个水都能把桶掉井里。”一时气氛凝固，再无一人吭声。捞桶可不敢大意，弄不好会出人命的，大家的心随之悬起来。

钱老翻箱倒柜找来最粗的大绳，亲自绑在大儿子钱宝腰上。他仔仔细细地打结，反复检查确认牢固后，和几个年轻男人拽住绳头，让钱宝自己慢慢下井，钱老胆心地指挥着：“一脚一个台阶，睬实了再换脚，慢慢走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沉默着。终于，井下喊话了：“送个长勾子下来。”另一条绳绑着一个带勾的长竹杆送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听见井下喊话：“桶捞上了，缠井绳。”上面的人迅速搅动辘轳。听见井下大喊：“停停停。”搅辘轳的人停下来稳住绳。井下又喊：“先拉我上去。”上面几人赶紧拉钱宝身上那条绳，一步一步随着钱宝冒出头，爬出井口，大家才长吁一口气。桶捞上来了。

钱宝全身就像用泥砌了一层。钱宝像个大英雄绘声绘色的讲述着：“以后下去一定要穿防滑鞋。台阶很小，只能放一只脚，本就湿滑还长有草。刚下去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下到一半就感觉呼吸困难，不敢再往下走。眼睛适应后就能看见水面反光，桶是漂在水面上的，用勾子在水面上探索着，感觉挂住了桶，再试着用打水井绳上带的勾子挂住桶。”洋蛋的脸都吓绿了，知道自己班门弄斧闯了大祸。

大家逗笑洋蛋：“你能干啥，只会‘胡抄’。洋蛋这个名字你是坐实在了。”洋蛋毫无怨言地傻笑。

在外打拼没几年，洋蛋的日子就像芝麻开花——节节高。开着面包车回来了，刚打开车门，钱家一群人出来迎接。洋蛋的脸上也洋溢着无比的自豪，似乎在证明洋蛋真的很洋。

几年后，洋蛋开着辆白色小轿车回来。钱家人出来迎接，大老远就有人喊：“洋蛋，换车了。这车多少钱？贵不贵？”洋蛋笑着举起一只手说：“一把多。”“多少？十几万呐！你这不是霍霍钱嘛！”洋蛋又没得意起来，让钱家人数落了个遍，说这是不会过日子。

转眼又是数年，洋蛋的钢材生意做得如火如荼。小日子过得春风雨露，在城里还买了套洋房，回来开了辆黑色的小轿车。钱家人吵吵着围过来问：“那辆车好好的，干嘛要费这钱？真是有钱烧的！”

“没几个钱。”

“没几个钱是多少钱？”

洋蛋举起了一只手，什么都没说。

“十万还差不多。”

“五十万。”

钱老瞅了一眼洋蛋，气得直哼哼，手背后扭头就走。心里暗自发问：“看不出这小子还真是个洋蛋。难道是我看错了？”

“洋蛋”这个名字也成了钱家庄人的口头禅。

作者简介：李娟， 1976年。陕西旬邑。中国作家网会员，旬邑县作家协会会员。散文、小说、诗歌，多篇文章被中国作家网选录。作品散见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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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女婿还真是洋蛋

钱宝的描述是为了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