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舔》

舔
文  连迎
爷爷捧起粗瓷大碗盖在脸上，手灵巧地转动着，舌头一伸一缩，抹抹嘴，再看那碗竟比水洗得还要干净。
要惜粮啊，爷爷盯着我碗底的粥。我捧起碗开始舔，一下又一下，直到和爷爷的碗一样干净。那是1966年，我三岁，没有见过奶奶，据说是饿死的。
1971年，我随着知青母亲回到了城里。第一顿饭吃的是打卤面，在姥姥家。面香啊，还有鸡蛋和虾皮。当我快吃完时，习惯性地把碗捧起盖在脸上。手转起来，舌头开始舔。一家人都先后停止了动作注视着我，小表妹嗤嗤笑着，嚷道“小要饭”。母亲脸上挂不住了，她一把拽下我的手，把碗重重地顿在桌子上，厉声呵斥，不许舔。委屈的泪水在我眼里打转。
以后每次端碗吃饭，母亲总是盯着我，当我习惯性地想去舔碗时，就被她的目光给吓回去了。当我又一次舔碗被母亲抓住时，她罚我写100遍“不准舔”。也就是在那时我才认识了这个“舔”字，并且开始憎恶，因为真的不好写。
从此饭桌上我尽量不碰碗，必要用碗时，我会故意剩个碗底。因为生活越来越好，母亲也不追究。慢慢地我改掉了舔这个习惯。
再后来我读书升学入党提干，官做得越来越大，走的地方越来越多，各种珍奇美味也都见识品尝过了。满盘珍馐觥筹交错间，碗是不需要我端的，只要我愿意，就可享受喂食。身穿旗袍的妙龄少女，纤纤玉手用小汤匙盛了温柔地送到嘴边，我常常是象征性地喝几口，心思早已不在吃上了，那碗里往往剩下半碗甚至更多。
现在我在监狱里又看到了那种粗瓷大碗，爷爷当年舔碗的情景再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端起碗，悔恨的泪水一滴一滴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