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跳舞吧
文/赵伟民
电话是李小冉打来的。我既意外又不安。
我挂掉电话，艰难地挪动了一下深陷在沙发里的身子，目光晃过茶几，那上面横七竖八地躺着昨天晚上看球赛时喝空的啤酒瓶。闹钟大约是没电了，一直没响。我搓了把脸，挠挠头皮，起身收拾屋子，又找来电池给闹钟换上，那些被囚禁已久的指针和数字忽然动弹了两下，像一条冰封多年的河水突然解冻，呼啦啦活跃起来。
为了下午五点在酒吧的碰面，我翻出衣柜里两年都没碰过的定制西服，熨烫平整，又在皮鞋上抹了些护手霜（家里没有鞋油），用破袜子擦出亮光。临出门时，我还特意戴上她当初送我的领花，又往嘴里拍了颗木糖醇，往头上打了些发胶。
我哼着小曲走到街上，玉兰花香扑面而来，温暖的夕阳里藏着春天的躁动。卡塔尔世界杯早已落下帷幕，但梅西捧起大力神杯后的小碎步伴着一首《早安隆回》的动感节拍，还充斥在商超门店的电视屏幕上。
“瞧，好久不见，你还是静立恰如竹傲雪，抬步更似柳迎风啊。”酒吧柔和的灯光下，李小冉幽灵一样飘来。我连忙起身相迎。她摘下肩上小坤包，细腰轻轻一扭，就把水蛇一样的身子滑到了沙发上。
“你还好吧？”李小冉端起酒杯啜饮一口，问我。
“我，你......”我举着酒杯的手僵在了半空。
“我找你呢，就一件事，我想复婚。”李小冉直勾勾盯着我。她说话总是这样的斩钉截铁，这与她舒缓曼妙的舞姿极不相称。当初，我俩初次见面，是在晚春时节的郊外，她扯起裙摆，在阳光下翩翩起舞。她的眼睛里像是有只触手，暖洋洋地刺挠着我，挠得我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随着她的舞动而跳动不安，这才让我一头扎到了她这条不归路上。
“没有你，我可能再也跳不了舞了。”她放下酒杯，从包里掏出香烟，递给我一支，自己也噙上一支。她的手不停在颤抖，打火机打了好几下才打着。她点燃香烟，使劲儿吸了一口，又接连咳了起来。我给她递了张纸。她接过后，擦掉眼角的泪珠，对我勉强挤出一点带着歉意的微笑。
我们刚恋爱的时候，她的每一场演出我都会按时参加。我坐在台下第一排中间，看着她的眼睛。她说，我们之间有一条别人看不见的线牵着，这让她很有安全感。她跳的是那么自然灵动，和谐优美。我们彼此都沉浸在对方的眼神里。就好像，她不是在舞台上跳，而是在我的心尖上跳。没成想，我的这句话后来成了她舞伴的口头禅。就在她的舞伴对她死缠烂打期间，公司却要把我派往南方。走之前，老板为我设宴送行。当我醉醺醺赶到她的晚会现场时，才知道因为她的失误，她的舞伴在托举时不慎摔倒，重伤入院。我又跑到医院，可我连解释都没顾得上，她就拎起手提包摔在了我的脑门上。
从那以后，她性情大变，舞伴换了一个又一个，都不称她的心。我说她是从《诗经》里的女子，一夜间就成了《水浒传》里的一员猛将。终于，在一次争执后，我提出了离婚，她犹豫了不到一秒钟就爽快地在协议上签了字。
两年了，一切都平静如初。在李小冉即将成为我回忆的一部分时，她忽然又猝不及防地跳了出来，这着实让我有些紧张。复婚，就像酒杯里的白兰地，个中滋味，只有尝了才知道。我避开她的眼睛，瞅向吧台上的调酒师。那个穿着带有亮片小马甲的帅气小哥那么像她的舞伴，若是他还能登上舞台的话，或许李小冉就不会来找我了。
我没有接她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调酒师把一块块方冰放进酒杯，浇上各种基酒后，杯口腾起一缕缕白雾，杯中颜色在灯光下混成一团，像极了这个灯红酒绿的人间。李小冉脱下外套，玫红色的长裙在闪烁的霓虹下像燃烧的火焰，在我眼前肆意地流动跳跃。我没有失去理智，我清楚的记得，我的心脏曾经被那团火烧成了灰烬。
“听说，你这半年来都没上过台是吗？”我问。
“是呀，是呀。你看，看我这身材，我这腰，我这手臂。”李小冉腾地站起来，伸着纤细的手臂开始扭动，“你知道，跳舞是我生命，我不能失去舞台。”她嘤嘤呜呜地抽泣起来。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她生命里的光在舞台上，又有那么多的舞伴捧着。我心里这么想，却无意见看见掉落在桌子上的领花。一定是她刚才挥舞手臂时碰掉的。我为什么要戴着她送我的领花来赴约呢？那不过是支她用丝带亲手编织后镶上水钻的饰品罢了。说实话，这两年来，我忘掉了很多事，也对很多人提不起来兴趣。
“我说，小冉，其实我......”我知道她在看我，有些语无伦次，我搓着手，低下头，生怕看见她凌厉的眼神。
她没有说话，和我一样沉默着。酒吧里的音乐也停了。片刻，一个年轻人喊了声：老板，换个欢快点的音乐。
“你是那夜空中最美的星星，伴我一路前行......”随着动感的节奏，那边一群年轻人蹦跳起来。
作者：夜风，原名赵伟民，80后，河南栾川县人，河南省作协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小小说月刊》签约作家，洛阳文学院特约创作员。作品散见《小小说选刊》《小小说月刊》《百花园》《天池》《金山》《奔流》《大观》等刊物，偶有获奖，有作品收录各类年选，著作小说集《有风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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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17 11:3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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