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一段黄河路叙事 刘忠伟

                                                                                剪一段黄河路叙事

                                          刘忠伟

2016年，通过教师招聘形式，我来到郓城县一座乡村小学，成为一名人民教师。从家到学校八九十里地，因此，我选择住校，每周才回一次家。每次来回，都要经过一段约2公里的黄河堤。七、八年来，我来来回回，往往复复，在家与学校之间奔波。这段黄河路，仿佛成为了我生命中的必经之路。路并不宽敞，却十分曲折，且高出地平面约三四米。路两边是绿化树，大多为法桐树，并不周密，堤坡上是野草和野花。刚开始，我开车行使在上面，心里总有些忐忑，时间久了，才逐渐放下心来。

每当我开车行驶在黄河堤上，看着滚滚黄河水浩浩荡荡流去，不禁感慨我能出生，成长在黄河岸边，该是我生命中最美的遇见了吧。想起小时候，我到黄河边去玩，一时兴起，将自己兜里仅有的五分硬币扔到了滚滚北流的黄河水里，浪漫地想着若干年后某一天，我在黄河滩上玩耍时，从细软的黄沙中遇见它，捡起它。那将会是一场怎样激动而又历经沧桑的相遇呢。再后来，大学暑假期间，我给几个小孩子做辅导教师。学习疲乏之时，我出主意：咱们把自己的理想或心中的秘密都写在纸上，装进玻璃瓶，封好，这就是我们的漂流瓶。我们把它扔进黄河，说不定若干年后会在某个地方捡到它。那将会是多么神奇的相遇呀！这几个孩子异常兴奋，他们用信纸郑重其事地写下自己的理想和秘密，封进玻璃瓶。我领着他们把漂流瓶投进浑黄的河水，看着瓶子被水流中的旋涡卷走，我们高兴极了。想象若干年后的相遇，想象若干年后打开瓶子，取出今天的小秘密，那将是怎样的美好和释然。十几年过去了，不知道那几个孩子还记不记得自己的理想和秘密。我们不记得的，黄河一定还记得。

阳春三月，春光明媚。周六由学校回家，又走到黄河堤，忽然发现黄河堤岸的草坡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在晨风中摇曳，欢腾。我兴奋极了，靠边停车，下车赏野花。晨风中，飘着一股芬芳的香味，我深吸一口气，顿时，沁人心脾。这满坡的花，我只认识蒲公英，蒲公英四五瓣碧绿的叶子绕根茎展开，茎举起一朵金黄的花朵，在晨曦中闪闪发光。那些紫色的、红色的、蓝色的花朵，争奇斗艳，竞相怒放。有的像蝴蝶，翩翩摇曳；有的像小太阳，散发出橘黄的光；有的像飞蛾，扑闪着一对翅膀，还有的像母亲蒸的花卷儿，花瓣层叠包裹，甚是繁密。我想，这些被黄河水滋养的花朵，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花朵，它们活得那么欢悦，那么恣意，那么无拘无束。我赶紧拿出手机，拍个不停。我拍到一只花蝴蝶，轻轻落在一束花茎上，分不清哪是花，哪是蝴蝶。当蝴蝶姗姗飞起，我仿佛看到是一朵花飞了起来，我迷醉了。我又仿佛看到整条黄河也飞了起来，黄浊的水变清了，水如白练，垂挂起一匹瀑布，发出耀眼的光芒。太阳升起来了。

这一段黄河是从西面蜿蜒过来，轻轻一拐，向北流去。黄河堤上修建有泄洪闸，尤其是石洼闸最有名，全长500多米，有49个泄水孔洞，每个孔洞大约10米宽，看上去，气势非常雄伟。闸北建有公园，茂林修竹，鸟语花香，是附近人民休闲娱乐的好去处，石亭下杀一盘象棋，或在林荫小路上散散步，亦或站在黄河岸边欣赏滚滚黄河水北流而去，亦可遥望对岸林子深处小村庄有袅袅炊烟升起，或三三两两的人影晃动。对岸已属于河南省台前县地域，这边的人要想过去，就要走河面上的浮桥。这段黄河河域是黄河下游，河水流至此，已较缓慢，河沙大量淤积，形成大面积河滩，河滩土壤肥沃。人们利用黄河枯水期这段时间，在河滩上种植西瓜、花生等作物，创收颇丰。就是这一段黄河，用它独特的方式，养育了一方人民。黄河堤外的村庄，大都也是引黄河水入庄上修建的沟渠，来灌溉庄稼。所以说，黄河是我们的母亲河，它用它的乳汁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两岸人民。

黄河沙不仅可以用来种植庄稼，还可以用来治病。有一年，我得了脚气，脚丫子疼痒的难受，四处寻医问药，也不见好。后来，有人告诉我一偏方：趁天热，你到黄河滩，光着脚丫子，在滚烫的沙子里走上几遭，就好了。我一试，果然灵验，百药不治的脚气病，竟被黄河沙治好了。想起以前，刚出生的婴儿，尿湿尿布以后，不能得到及时更换，会把娇嫩的小屁股洇得通红，疼得哇哇大哭。家人会到黄河滩用布袋装来沙土，过筛筛一下，筛出的沙细腻柔滑，再进锅一炒，消消毒，就又成了治疗婴儿红屁股的良药。母亲抓一把炒过的细沙，均匀地洒在婴儿洇湿的、疼痛的红屁股上，婴儿很快就不哭了，渐渐进入甜美的梦乡。

我常常想，黄河是有神性的，它用一种无形的力量护佑着我们。小时候听老人们讲过一个故事：有一年，雨水特大，庄稼眼看就要淹了，人们都祈祷老天爷不要再下雨了。一天，有人惊奇地发现，有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老翁，撑着一艘羊皮筏子，唱着悠长的渔歌，打黄河里过。那人好奇，再往老翁身后细看，只见羊皮筏子后面是由大到小，“一”字排开的一队乌龟，乌龟队伍很长，一眼望不到尾，跟在老翁羊皮筏子后，顺着水流向北而去。据说前面最大的那个乌龟比生产队里那口锅的锅盖还要大，最后它们究竟去了哪里无人知道，只知道，从那以后，雨停了，庄稼又获得了丰收。人们想可能是他们的祈祷感动了黄河神。还有一年，母亲带我渡过黄河，到对岸的台前县去看病。在回来的渡船上，（那时还没有浮桥）母亲迎风抱着我，想到我的病痛，家境的贫穷，不禁潸然泪下。晚上，吃饭时，母亲喝到嘴里的玉米粥，不受控制地往外流，赶紧拿来镜子一照，嘴歪了。后来，医生说，母亲坐船渡河时受了风寒，针灸治疗几天就好了。我长大后再想这事，可能是黄河母亲用这种方式提醒我及母亲，要坚强地面对生活，任何困难和痛苦都会过去的。不然，母亲的歪嘴怎么很快就好了呢。黄河的神性，就是它的善性和仁性，它用母亲一样宽广的胸怀，温暖着它的每一个人民。

黄河全长约5464公里，我只行走了它的2公里，然而就是这2公里，给予我许多安慰。高考落榜，我独自一人跑到黄河岸边，在防汛坝上的柳树下坐了整整一个下午。整个下午，我只看滚滚浊浪翻腾着，打着旋涡，一路向北流去。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河黄水向北流。也就是这一个下午，黄河水带走了我所有的忧愁。“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黄河自青藏高原巴颜克拉山一路狂奔而下，它经历了多少磨难，多少曲折，转过了多少弯，冲破了多少坎。它没有后退，选择了负重前行，即使满身黄沙，浑浊不堪，它依然向往着大海，不辞辛劳，奔涌向前，直至最后注入渤海。那一刻，黄河给予了我力量和信念，我决定复读。毕业后，找工作屡次受挫，我自卑到极点，抑郁到极点。我对自己以后的生活一片茫然，担忧能不能自己养活自己，也觉得愧对父母几十年来对我上学的供养，更害怕周围人对我的纷纷议论。我犹豫地来到黄河岸边，甚至觉得无颜面对黄河。在黄河岸边，我一直坐到黄昏，傍晚的落日特大特红，像一枚巨大的蛋黄，晚霞似火，浑黄的河水无声地流着。我被这“长河落日圆”的壮观美景感动了。原来生活是如此美好，而我却一直困顿在自己的忧愁中，太不应该了。那一刻，我豁然开朗。以后，我在生活中每每受挫，就到黄河岸边坐一坐，看一看黄河水，想一想黄河“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浩荡气势，我又浑身充满了力量。我想，我是黄河的子孙，饮着黄河水长大，我的血脉中流淌的应是如黄河水奔腾般的热血，我应像黄河一样不畏艰难险阻，一路咆哮，越挫越勇。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我们遇见的任何困难，都将成为我们走向成功的基石。我只走了2公里的黄河路，而它却给予我5464公里的勇气和自信。

我翻阅地图，黄河像一个巨大的“几”字镶嵌在祖国北方的大地上，轻轻抚摸，它又像是祖国母亲躯体上的一道伤疤。母亲割破自己的躯体，用她奔腾不息的血液喂养了几千年的华夏文明和它数不尽的儿女。我又想到一个母亲剖腹产后，在腹部留下的那一道长长的疤痕，那是一个新生命的出口啊！一个鲜活的生命，就是从这里开始了他在人世间的旅行，历经世间酸甜苦辣咸，尝尽生活百般滋味，从幼稚到成熟，直至最后衰亡。然而，黄河却超越了死亡，虽然它也历经过枯竭，但是总能以无比坚韧的耐性，等来河水的丰盈。黄河成为时间里的永恒之河。

夜里，我梦到自己捡起小时候丢进黄河的那五分硬币，它酣睡在沙滩上，硌到了我的脚，我“哎哟”一声，也许是那枚硬币“哎哟”了一声，二三十年过去了，它终于睡醒了。它醒来，依然是那么光亮。我捡起来，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它，看了又看，它一点儿也没有改变。我突然哭了，因为我已是不惑之年，那个向黄河里丢硬币的小孩再找不到了。

醒来，我又奔波在这两公里的黄河堤上，去学校上班。恍恍惚惚之间，我看到满坡绚丽多彩的野花，在清风中摇曳，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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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刘忠伟，男，80后，山东泰安东平人，有作品发表于《时代文学》、《绿风》、《星火》、《延河》、《辽河》、《散文诗》等刊物或报刊，出版诗合集《梦境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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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人 发表于 2023-9-19 1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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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