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高粱

儿时的夏夜，格外闷热，没有电，更别说电风扇，夜幕降临前后的那两三个小时，这段时间是一丝一毫的风都没有的，漆黑的树影静静的伫立，叶子纹丝不动。人们早早便吃过晚饭，老爷爷坐在门口的竹椅上开始唤风：“啊……喔”听说是远古传下来的唤风诀，我觉得并没有什么灵效。

白天的热量久久不肯退去，屋里像个蒸笼，尤其是西边山墙被太阳晒得滚烫，靠西边的房间根本就呆不了人。大人小孩就在禾场上用门板做床铺，罩上蚊帐，一把蒲扇是最古老也是最受欢迎的手动风扇，为免混淆和丢失，我们小孩子都会在蒲扇上，写上自己歪歪扭扭的从上辈口中流传下来的打油诗“六月天气热，扇子借不得。虽说是朋友，你热我也热。”然后慎重其事的签上自己的名字，一家人在叽叽喳喳中慢慢睡去。

各种不知名的虫子藏在篱笆边杂草丛中响亮的鸣叫，它们可不是噪音，声音可好听了，像催眠曲，将劳累一天疲惫的大人们快速催眠，有孩子拿手电筒过去寻找，找半天也是徒劳，刚返回叫声又起。劳累了一天的大人们则早已经发出鼾声。几只萤火虫在这大合唱声里翩翩起舞。

月亮静静的挂在夜空，不甚明亮，泛着黄色的光，周围像长了黄毛似的。每当月亮出现这种情况，就有小孩子对着它叫喊：“月亮发黄，儿子打娘”。那些调皮捣蛋被娘打过的孩子，这个时候便在月亮下大声叫喊，娘听见会手持竹条撵过来“搞邪哒，你还想打娘？”

当上弦月慢慢消失，夜便真正的漆黑一片，我便悄悄的爬起来，朝着心心念念的一处地方摸过去。那里是兰姨家的菜园。

兰姨和我母亲同庚，瘦瘦条条的，用现在的话说是骨感美女，农村繁重的体力活需要壮实的体质，兰姨肯定不适合农村人的审美观。我母亲就正好，身高体胖，田间地头劳作起来风风火火，一个顶俩，获得大家的一致好评。但是兰姨的菜园子永远是全村里最好的，被评为第一名。我家的菜园子倒数第一。因为兰姨不打牌，我母亲是逢牌必在。

下大雨，或者是农闲之余，兰姨就会整理菜园，担粪，浇水，播种，移栽，她家的菜园子里四季如春，各种蔬菜都有，最让我们小孩子垂涎欲滴的是她种的甜高粱！

村里大多数人都栽有甜高粱，但是只有兰姨的甜高粱最长、最粗、最甜，还没有虫眼。兰姨有五个孩子，每次见到他们人手握着一根甜高梁，在我面前动作娴熟的撸叶、断节、剥皮、咀嚼，然后幸福的吞咽那甜美汁液的情景，引得我又馋又羡慕，还有嫉恨。和我同龄的红娇吃甜高粱的样子最让我讨厌，因为她经常和我斗嘴，她知道我家菜园没有种甜高粱，这是故意在馋我呢。

后半夜的星空清新美丽，满天的星斗又大又亮还不住的在眨眼睛，虫儿也不再鸣叫，夜风吹得酣睡的人们有了冷意，于半梦半醒之间摸索被单盖住肚子。而我正在兰姨的菜园里小心翼翼的掰扯甜高梁，生怕弄醒熟睡的人们，寂静的深夜一丁点儿响声都像在炸鞭炮。

手抚上甜高粱那毛绒绒又厚软被叶包裹的粗株杆，一股辛酸又狂喜的复杂心情涌上心头……这个让我日日眼馋，魂牵梦绕，差点思念成疾的坏蛋，今天终于能吃到你了！……该死的红娇，让你再馋我！哼！

那一刻，我差点喜极而泣，我也懂得不可得意忘形，会功亏一篑。我极小心用手指一点点抠开根部坚硬的泥土，要将它拔扯出来，不可弄断发出声响。我想起了露天电影里游击队的口号“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

在夜风和露水里，在紧张、激动、心虚又害怕中，还有对红娇报复的一丝快感，这些偷窃该有的复杂情绪让我小小的身躯颤抖，在我好不容易连蔸带泥土扯出两根最粗最长的甜高粱后，浑身上下己经被汗水湿透。

当我独自坐在远离村子的水塘边石板上，美滋滋享用久羡而不得的甜高粱时，所有的惊吓，不安，汗水，手指的疼痛，以及第一次偷东西的羞耻感，都抛置脑后，烟消云散，只剩味觉在无限放大，甜！甜！甜！

第二天东窗事发，兰姨的甜高粱都是用刀砍断的，突然多出来两个坑，红娇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我。

太阳老高了，还在睡梦中的我被母亲一巴掌乎醒，开始我还想抵赖，红娇指着我嘴唇上三条血迹己干的伤痕，还有食指上的伤口连声说：“就是你，就是你……”我只有老老实实的承认。伤口是甜高粱的外皮给割伤的，只怪我贪吃的太快。甜高粱像甘蔗一样，但是外皮比甘蔗薄，更坚硬，如竹子的篾片，稍不注意就会割破嘴唇和手指。

被父母混合双打之后，又被母亲拖着去向兰姨认错，兰姨一把将我搂在怀里，责备母亲：“小娃儿搞点吃的东西不算是偷！你这打的太黑心了。”

后来，母亲每年都开始栽点甜高粱，而我从此以后见到甜高粱就生惧，生厌。长大后，依然忘不了兰姨那心疼的眼神，搂我在怀里的温暖。

还有我那不识字却三观正确的母亲打我时说的那句话：“宁可绝代！不绝教。”

文字有底韵，但还缺点底层潜质

山人 发表于 2023-9-18 12:59
文字有底韵，但还缺点底层潜质

无作者无通联。行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