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养花 杨雪雁

我爱养花

    从小我就爱养花，那会儿没人花钱买，想种花就靠在村里要。小学同学的姐姐，特别会养花，她妈也随和，随她们在院子里开辟好大一块地种花。一到春天，我就跟着同学回家写作业，舔着脸让她姐给掐个枝、挖棵苗回家种。当时只知道叫粉豆花、饽饽花、地瓜花、五星花，现在才知道它们的学名是紫茉莉、蜀葵，大丽花和茑萝。

    我家院子小，春天我和我姐捡了一垛苹果树枝，靠着厕所的墙堆放着，留着烧火做饭。我就在那旁边开垦出一小片地，基本上也就种个粉豆，黄色一棵、玫红色一棵，有时候传粉了，就开出来黄中带红，红中带黄的花来。夏天喇叭花爬在枯树枝上，紫红色带着白边，每天都开一大片，星星一般。我还种过蓖麻，种子成熟后捏碎，用来擦铁制的铅笔盒，类似于保养，据说不长锈。

    年少时我老幻想以后有个大院子，用花做篱笆，采菊东篱下，可初中毕业离开老家后我连一寸土都没有。结婚后，倒是用花盆养了不少花，都很普通，名贵的我也买不起，死了买，买了死，有时候看以前的照片才想起来，哦，我原来还有过这个花。

    后来换房，顶楼送空中花园，虽然知道顶楼冬天冷、夏天热，还容易漏，但出于对花园的向往，还是选了顶楼，结果一住十年，花园也没时间弄。

    2019年秋天，在知乎看到一句话，“当上班的心情如同上坟一样，就不应该再干了。”纠结了一阵，辞职了。

    这下有空间，也有了时间，点燃了我的花园梦想。先把在屋里养得面黄肌瘦的花搬到楼顶上，栀子和杜鹃全都焕发了新生，榕树由一个放在窗台上的小盆景长成了一棵真正的树。

    无意中在网上看到卖宿根重瓣太阳花，十八块钱就能买四十八种颜色，回来用几个泡沫箱种了。到了上午，全都开了，我搬个小凳坐在楼顶上，就为了看这些花。

    后来除了买菜，做饭，剩下的时间就是摆弄花，从几十盆发展到现在的近二百盆。去年在网上买了两棵月季，根粗苗壮，花开得又大又对版，让我欲罢不能，又入手了三棵，当年就全部长成了花墙，花园初具了规模。

    月季花好看，它们的名字也好听，“自由精神”，重重叠叠的粉色花朵；“黄金庆典”花朵娇黄，说是为了纪念伊丽莎白女王登基四十周年而命名；“甜梦”，杏黄色的小花，一开就是一簇簇的；我最爱“蓝色阴雨”，今年春天一次爆开了几百朵浅紫色的花；还有一棵“朝圣者”，淡淡的香槟色，圣洁又淡雅。

    以前每到春夏交替的时候，我就骑车溜进农博园看试验田里的月季：一树树、一丛丛，盛放的、含苞的，硕大的、娇小的，纯色的、杂色的，淡雅的、华贵的，花团锦簇，绚丽多姿。

    自从养了月季之后我突然开窍了，为什么不扦插那些优秀的品种呢？农博园于2021年永久关闭了，但我可以从芝阳山翻进去。没想到去年夏天连下了几场大雨，荒草比我都高，原来的路都找不到了，我和老公披荆斩棘，身上被蚊子咬了上百个包，走不进去又绕了回来。只好假装到里面的皮肤病医院看病，混了进去。

    我用手机假装拍花，剪刀放在后口袋里，看好了哪一枝，下手得又快又准，老公从不上前，在不远处的石凳上坐着。回家斜剪成合适的长度，每段必须保证有两个芽点，先用多菌灵泡，再用生根粉泡，最后用蛭石扦插，天天还得喷水，只要有黑杆的，就得捡出来扔掉。一个月后，剩下的算是暂时活了，移盆后，还有个别不适应的，一年下来，我只压活了三十棵。

    它们到底都是什么品种？开什么样的花？一无所知。所以我对每一天都充满期待，期待长骨朵的那一棵开出不一样的花。

    在农博园顺道剪来的绣球也扦插活了，果然品种非凡，小小的苗，今年春天顶着一个个大大的粉色的花球，足足开了三个月。

    上个月在网上花十九块钱又买了十棵月季小苗，“莫奈”“索菲罗沙”“秋之胭脂”……都带着花苞，被我狠心掐掉了，专心养根。一个月全部抽出了新的笋芽，今天早上“珊瑚果冻”开出了一朵端正的珊瑚粉色的花，果冻一样。

    老公说，真搞不懂，你直接买大苗不好吗？才二十块钱，省了七八年的功夫，为什么要扦插，为什么要买牙签似的小苗？我说，你不懂，哪怕十根当中只插活了两棵，哪怕小苗好几年才能长成花墙，但其中的等待、忍耐、期冀、惊喜，才是养花的真正乐趣。

    去年去崇义村摘刺槐花的时候，在山跟前的临建房，有一个大爷，光着膀子在家画画，画得怎么样我看不懂，我看上了他门前的茉莉花。大爷豪爽地给了我一盆，并且拿出镢头，又刨了一棵金银花给我。金银花我没照顾好，干死了，后来又去了一次，大爷说，这都能养死了，把镢头扔给我，让自己刨。没想到小小的金银花，一年就迸发出五六根三米多的枝条，刚开出来的花是白色，第二天就变成黄色，从春天开到了秋天，掩盖了栀子和月季的香味。

    每天我都要把每一棵花端详几遍，有需要摘黄叶的、打药的、施肥的、修剪的，今年下雨很少，多数需要浇水。每天傍晚浇完之后再把大大小小十来个油桶、矿泉水桶接满水，留着第二天用。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楼顶上，淡淡的晨曦里，每一朵花儿都带着露珠，还有那些不怎么开花的多肉、吊兰，不到开花季节的菊花、长寿花，红色的秋葵和蔓已经爬到隔壁去的绿宝石甜瓜。

    养花是个无底洞，只有不断的投入，根本停不下来。买盆，买花在无限循环中，还有各种药、各种肥，月季高了还需要栅栏和扎线。出去挖松树下的腐殖土，一袋子一袋子背到楼顶上，栽种时还得掺和着珍珠岩、椰糠和羊粪。

    三角梅、扶桑疯狂得长，没有更大的盆子可以换。走路看到水果店门口扔的竹筐，跟人家要了回家当容器；到处打听谁家的车要换轮胎，淘来白色的油漆刷上，变废为宝。我买了三十米土工布，用织鱼网的线缝成各种尺寸的口袋，装上土，放进竹筐、废轮胎，跟地栽差不多。

    今年春天我爸住院了，我一大半时间在医院，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人生第一次真正理解了那两个字——煎熬。我眼睁睁看着健壮的他一天天衰弱，一天天走向终点，除了精心伺候，除了偷偷哭泣，没有别的办法。偶尔回家，上楼顶侍弄一阵花，揪得紧紧的心暂时能缓解一点点。我像一只一头扎进沙子里的鸵鸟，多希望世界停止在这一刻，只有花，没有病痛，没有死亡。

    去年种下的百合依次开了，黄色的只开了两朵，比我的手掌还大，白色的开得多，花期很长，足够每隔七天，我在父亲的墓前献上三朵。

    崇义村老大爷给我的茉莉，放在阳台上一个春天没有打理，在初夏竟然一下开了上百朵，虽然夜里关了门，但屋里总是像刚沏了一壶新茶，酽酽的。

    老家的房子年久失修，快塌了，前些年把原来猪圈的位置也圈了进来，院子比以前大了一倍多。我跟堂哥商量了把房子重新翻盖。等修好了房子，我就把院子都种上花，绣球、月季、石榴、葡萄架，小时候老想着离开农村，没想到五十岁了，又想住回去。

    搬到城里三十多年了，每到麦子下种的时候，我爸就用园土、煤渣精心配土，种下麦兰（香雪兰）的种子，到过年的时候一盆盆全盛开了，有紫色的、黄色的，多数是白色的，放在客厅里，被暖气烘着，那真叫香气扑鼻，谁来拜年都得称赞一番。今年秋天，我打算学学种麦兰，把他收起来再也没机会种的种子，全部按他的方法种下去，就像他在的时候那样。

    我想也许人也像花，一茬又一茬，一季又一季，这一年枯萎，下一年还会萌发。

删了数段，结尾没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