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

她们

苏树苗

林笛

我至今还能十分清楚地记起这个名字——林笛，但确实记不起她长什么样了，只能描述一个大概的样貌，具体的长相就着实想不起来了。她留着一小撮马尾，走路的时候像钟摆一样左右摇晃，穿着干净素雅的连衣裙，一米五几的个子，长着一张秀气的瓜子脸。她是我小学一年级的语文老师。

林笛老师是那么的和蔼亲切，仿佛那张脸蛋上看不出一丝一毫让学生对老师产生的畏惧心理，她总是挂满灿烂而又甜美的笑容，像一抹温暖的阳光，我甚至在脑海中定义老师的概念是一个教授我们学习又顺便照顾我们生活的朋友。确实如此，这个朋友后来给予了我童年时代里一种难以忘怀的感动。

林笛老师的课堂欢快生动，同学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林笛老师走到哪里，我们的脑袋就转向哪里，在林笛老师的带领下，每一堂语文课都是如此的轻松愉悦，仿佛在听故事中就学习完了一篇课文和生字词。我们从来都不觉得语文课很难以理解，恰恰相反，语文课深受我们的喜爱。

我记得我第一次在林笛老师面前脱光了身子，站在雨天的教室外面，隔着一面墙，里面是同学们，外面是林笛老师和我的母亲。这两个女人都是见过我赤身裸体的样子，可这两个女人都没有让我产生任何的羞怯心理，林笛老师更像是我的亲人，她那眼神里流露出来的着急和担心是带着真情实感的。我望着她的眼睛，本来有着的恐慌突然就幻灭消散了，似乎有着某种难以言说的魔力在其中发挥了作用。我不慌不忙地脱下裤子，再换上母亲递给我干爽的衣服。这一整个过程我以为林笛老师会回避的，她的责任只是通知我的母亲拿衣服来学校给我换上，可能这些事情在成年人眼里看来再正常不过，一个女老师看着自己的学生，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换衣服，难免会看见他赤裸的身体。但这些事情在我的眼里看来，是一次老师关爱学生的体现，是拉近学生跟老师距离的方式，是让学生觉得除了母亲以外，在学校还有人关心和爱护，那个人便是林笛老师。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顽皮的小孩在课间跟别的同学打闹，无意间推倒我，让我整个人都摔倒在雨中，摔倒在一洼积水里，像一只小狗沉重地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母亲给我新买的老虎套装衣服被我弄得脏兮兮的，我在雨里绝望地嚎啕大哭，那种感觉就像心爱的玩具被人玷污了一样，弄上了无法擦拭的污点，一时半会心头处于崩溃的状态。要知道那套黄色的老虎套装是我的母亲千辛万苦攒钱给我买的，目的是为了庆祝我开学读一年级，新衣服本来是为了满足虚荣心的，结果却让我心里十分的不愉快，小孩子得不到满足，肯定会哭闹，而且我摔倒在水里的样子狼狈极了。第一个出现的人是林笛老师，第一个扶我起来和给我安慰的人也是林笛老师，当我看见她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顿时觉得不下雨了，天气晴了，摔跤也没有那么狼狈了。林笛老师带着我到办公室用毛巾帮我细心地擦干头发和脸，我心头因为新衣服被弄湿的不愉快的心情随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林笛老师突如其来的关心感动，整个心头洋溢着如同四月天阳光里的暖意。

一个极为平常的下午，放学打扫完教室之后，我背着书包走出校园，此时的校园空旷，学生都已回家，校道两旁的树木纹丝不动的样子更加显得校园安静。我的书包带突然断了，我的心头犹如晴空霹雳，这个书包是我的第一个书包，它对于我的意义无疑是重大的。家庭贫困的我在那一刻深深的知道，书包坏了意味着我以后再也没有书包背去上学，意味着我可能以后要拿普通的塑料袋子装书去上学。因此，当我看见我的书包带烂掉的时候，我整个人就已经开始颤抖，内心感到如同群马奔腾而过的慌乱不已和不知所措，再加上天色愈加变晚的恐惧，我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脑袋霎时空白了。

“你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蹲在这里干嘛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我如同发现了救星一般，如同抓住了一根稻草，心急如焚而又可怜巴巴地跟林笛老师述说着我面临的困境。

“没关系，老师给钱你去外面的缝补摊里补一下就可以背回家了。”林笛老师给我出谋划策。

“真的吗？”我喜出望外，心头的焦虑也得到了缓解，不再感到那么慌张了。

我从林笛老师的手里接过两块钱，急急忙忙地跑向校门外面的缝补摊，林笛老师一直叮嘱我要注意安全，看着我出到校门口才转身走回宿舍。这便是整个事件的经过，也是我童年中对老师产生良好形象的起始，从那时候开始我便觉得老师是人世间灵魂最高尚、心地最善良的职业。教师对待学生的关爱以及学生在那样的一种情境里所感受到老师带来的巨大感动，这种力量也是人世间最强大而又美好的东西。

教师这份职业注定了要无私奉献，对待学生要倾注一心，要在荒芜的花园里栽种一片花海是艰难的事情，而教师就是园丁，对待每一株花花草草都用充满爱意和善良去浇灌。这样开出的花才是美丽的花，结出的果才是香甜的果，长出的树才是躯干笔直、根深叶茂的树。

林笛老师在我心里树立起了一个鲜明的崇高形象，关爱学生的学习和生活，用一种爱意包裹起每一个需要关爱的学生的心灵。我经常会想起林笛老师，虽然记不起她具体的模样，但是一想到她曾经给予过我的关心和爱护，我的内心顷刻间就充满了温暖的光，仿佛人世间所有的光都汇聚到了这里。

赵国杏

初中三年，我在光坡中学。

打扫完整个原本脏乱不堪的宿舍，我们都已经累得如牛耕了田地样、如马跑了长途样，疲惫不堪地躺在床上休息。赵国杏老师突然出现在宿舍门口，那一头乌黑浓密的短发，洁白的脸庞，说话声音极细极温柔地问：“打扫完了吗？同学们。”赵国杏老师露出满意的笑容，看到了我们实际的劳动成果，整个宿舍被我们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焕然一新。

有两个年纪比我们大一点的男生将染得五颜六色的脑袋探进来张望，他们笑嘻嘻地说：“不错嘛，小鬼，打扫得还可以。”他们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正经，压根就不像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你们两个是学生的家长吗？”赵国杏老师听到他们嬉笑的声音和嘲弄我们的话语后，转过脸去严厉地质问道。

他们两个当即傻眼了，他们误以为这个留着短发，长着瓜子脸，年纪二十四五岁的女生应该是某个学生的姐姐，所以他们才敢尽情放肆地大声说笑，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被赵国杏老师质问住了。他们显得有点惊慌，从他们那些夸张的打扮和张扬的头发上面来看，他们属于那种不知天高地厚又死要面子的流氓地痞。赵国杏老师的质问让他们心虚不已，但他们要在我们学生的面前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挣回足够的面子。于是他们就像一只涨足了气的蛤蟆，把声音拉得极高，仿佛要把谁的胆子吓破一样冲赵国杏老师嚷嚷道：“你又是谁？这么牛气哄哄。”他们两个人一唱一和，企图把赵国杏老师的气势打压下去，好显示他们的威风和不可侵犯。

“我是他们的班主任！”赵国杏老师字字铿锵地脱口而出，不仅没有丝毫退让，反而逼问他们来这里的目的，还警告他们如若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就赶紧出去。这样的反击在他们眼里看来肯定是无法接受的，尤其是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他们觉得他们受到了天大的侮辱一样，还是来自一位女性的侮辱。他们气红了脸跟眼，甚至说话都开始语无伦次，显得有点过激，他们骂骂咧咧，摆出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用豺狼一般的目光盯着每一个人，然后转身扬长而去。为了予以示威，他们还举起拳头砸坏了我们宿舍的门板，那块凹陷进去的门板见证了赵国杏老师勇敢赶退社会外来人员保护学生的事迹。

那是开学的第一天，就发生在未见世面的我们面前，这一幕惊得我们哑然失色，目瞪口呆，也让我们感受到了赵国杏老师的刚强和勇敢，为了保护学生不惜挺身而出。这让我们极为感动，是在一种受到惊吓过程中产生的感动，所以我一直记忆犹新，宛如刀刻。

后来，我喜欢上了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孩。

后来，我的梦一样的爱情，像百灵鸟一样歌唱了。

但是年轻时候做的梦总是容易惊醒，百灵鸟的歌唱也没有办法四季常驻。

从那件事情过后，我变得沉默寡言，我不再热心于学习，我开始跟班级里坐在教室后面的差生混在一起，厌学心理就像藤蔓一样一下子在我的心头疯狂攀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我辜负了老师和父母寄予我的厚望，我不得不说我太自私了。

当全世界都几乎放弃我的时候，赵国杏老师没有放弃我，她试图想尽一切办法挽救处于情感困惑当中的我。那段时间，赵国杏老师无数次地找我谈心，企图开导困死在感情围墙之下的我。赵国杏老师化身为一个救死扶伤的情感良师，她用她的人生经历告诉我，往长远一点儿看，那儿还有我所寻求的希望之光，人生应当有更多的可能，不要灰心气馁于当下所面临的一个小考验。莫言说过爱情不过是一场大病！

可我当时什么都听不进去，面对赵国杏老师苦口婆心的劝说，我也没有回应过什么，保证过什么，就是宛如木头人一样安静地站立着，没有了灵魂依附的肉体就只是肉体而已。当时我在心里暗想，什么狗屁一场大病，这简直就是不治之症，我这次怕是要栽在这上面了。

赵国杏老师似乎比我还着急，隔三差五就拉着我去训话开导，她肯定不愿意看着她亲手调教出来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就此堕落下去，但是经过多次谈话无果之后，我的态度仍是死不悔改，像极了一个跑到楼顶要跳楼轻生的人，求死之心已是一眼便知。赵国杏老师打电话告诉了我的父亲，叫我的父亲好好劝说我，千万不要过度责骂以免使我产生抵触和反抗。

赵国杏老师贯穿了我的整个初中，前面为了我的成绩进步而欣慰着，后面又为了我早恋而努力挽救着，她对学生认真负责，事无巨细，她甚至把我的人生都当成了她自己人生的一部分。很抱歉，赵国杏老师，我还是没有在初中毕业以前做回最初她所想看到的样子。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我还是照旧过着我的生活，是不思进取、是自甘堕落、是人生之中腐烂发霉的一部分，是走错了一步该有的经历。

林素清

清风明月还是清风明月，今天的日出还是跟昨天的一个样，世界还是这个世界，我却迷失在了高中的校园里。我怀着巨大的遗憾和悲痛，坐在每个晚自习的教室里，我无心看书和学习，总感觉满腔的心里话渴望一吐为快，在寻不着合适的人倾述时，晚自习又令人感到无比的漫长，我便写起了日记。

林素清老师有着多年的教学经验，好像她第一眼就发现了我这个学生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就像一个园林技术工人看见一颗即将枯萎的树苗，一眼就知道这颗树苗可不可救活，该用什么方式救活了。

林素清老师发现了我身上藏着写作的热情，就鼓励我投稿。投稿为何物，我那时候是茫然不知的，只知道写，写出来了就好受，就像憋着一泡尿，滋出来它就痛快了。至于写出来的东西会成个什么样子，我也没有考虑过。突然就听到了投稿这个词，仿佛知道了写作也有它自己的生命，它是夭折在出生的道路上，还是茁壮成长，都好像有属于它自己的人生，我只是孕育它出来的父亲和母亲而已。

《港口》被林素清老师发现了，她夸赞这篇文章如同行云流水，尤其是后面的结尾，让整个文章的主题一下子升华了，她是语文老师，看学生的作文是她的家常便饭，而我的《港口》，凑巧是适合她胃口的一顿。于是，经林素清老师的极力推荐，又由年级主任卢艳老师的帮忙投稿之下，这篇文章就通过电子邮箱的形式发到了防城港日报的副刊编辑部里。

我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写作上面，同时也在焦急地等待投稿的结果，每天跑去收发室翻阅邮政人员送来的防城港日报的副刊版面。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我又开始怀疑了我的写作，随手一写，再被林素清老师夸赞几句的东西，真的可以发表吗？可能林素清老师在哄小孩一般地哄我吧！好像一切都已然沉寂的时候，我的同学却将一张防城港日报用力地拍放在我的桌面，他冲着教室的同学们大声喊道：“苏树苗的文章登报了。”这句话就像在人群里投进去了一个炸弹，顿时纷乱起来，同学们都跑过来抢着那张刊印着我的文章的报纸看，只有我还在巨大的意外之中没有反应过来。

就这么登报了，感觉像是被满载着幸福的卡车撞了一下，碾压而过。我拿到了我人生当中第一个稿费，欣喜若狂，这巨大的鼓舞让我信心倍增，又疯狂地在写作上尝试跳跃着，鼓起勇气挨个杂志投稿着。林素清老师得知我的文章登报之后，高兴地露出慈母般的笑容，两只眼睛眯缝着，很满意的样子。林素清老师鼓励我多写多发，年轻要不惧怕失败，多尝试投稿，只有这样才知道自己哪里写得好，哪里写得不好，不好的要去修改，要去尝试创新。在林素清老师的鼓励下，一个学期以后的暑假，我收到了陕西西安贾平凹主编的《美文·青少年写作》杂志的用稿回复，样刊也邮寄到了学校的收发室里。

这个时候我却病了，神经衰弱。

我病得太夸张了，失眠险些摧残了我所有生存意志，我没日没夜地思考写作让我的身体透支过度了，脑子也感到格外的疲乏。我每个周末回家之后背上的书包永远只有药，各种各样的药，中药西药，安神补脑液就像一日三顿要吃的饭，袋装的中药就像每天一包的牛奶，好像只有这样才足以维持人体正常的营养物质的摄入，那样的日子叫我心生颤栗。现在回想起来都感到后怕。

林素清老师那段时间就像我的精神导师一样，和我畅谈着关于文学和人生的事情，高中时期的理解能力已经高于小学和初中了，文学和人生这两大问题是可以进行哲学的思考和深入交谈了。林素清老师劝导我写作是不能急于求成的，要学会厚积薄发，在积累中学习，在熟悉的生活里寻找属于自己的写作题材和风格。每一个作家都是这样的成长过程，先是一天写五百字，后面是一千字，再后面是两千字，先是短篇小说，后面是中篇，最后才是长篇，写作有它的难度和高度，都要花很多心思和时间去琢磨透彻的东西，绝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在林素清老师善意满满的劝导下，我放下了我所有紧绷着的神经，我好像找到了一个可以指引我人生方向的智者，在她关切的目光下行走，我感觉十分的踏实和心安。

因为林素清老师对我写作上的鼓励，我一直抱着这份坚守走到今天，林素清老师也在无形之中改变了我的命运，经过紧急抢救无效之后，我终于在林素清老师的高明医术之下重获新生。就好像我从病危突发连夜转到区级人民医院，区级人民医院发现我的情况特殊又转到市级人民医院，而市级人民医院的手段对我奏效了。于是，我那多病缠绕的身体又逐渐宛如春天般地复苏了，复苏了，因为林素清老师，复苏了，大地青翠，生机盎然，好一片花红柳绿。

大学毕业后我当上了一名教师，每年我都会去看望一下林素清老师，一起找一个偏僻的小饭馆，她带着她的儿子，我跟几个同学，点一条酸菜鱼和几个小菜，吃个家常便饭。饭后之余聊着这一年来人生经历和转变。聊着聊着就会有感而发，就会眼眶红润，就会情不自禁地把感谢这两个词想到心里、咽在喉间，但是又不可以口吐出来。我知道林素清老师做这么多没有想过需要我的感谢，只要我走好自己现有的人生便可。于是，在饭后分手之时，怀着那份无法言说的感激，我又重新投入到崭新的生活中去，又投入到新的写作中去。

我们永远无法否认一个明摆着不可变更的事实，那就是生命是有限而短暂的，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教育事业里，投入到学生的生命里，让这个有限在新的生命中延续成无数个无限，就像藤蔓一样爬伸、像水葫芦一样铺展、像蒲公英一样飘散，这原本就是一件极为有意义的事情。

地址：广西防城港市第三中学

姓名：苏树苗

联系方式：15295889105 （微信同号）

邮编：538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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