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东莞的日子

文/徐颂翔

自从我和妻子于2006年11月1日领取结婚证后，便一直酝酿着在2007年1月1日举办我们的婚礼，并将酒宴设在位于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的毛家饭店内，也就是妻子现在工作的地方。虽说母亲远在湖南省郴州市桂阳县的一个小山村里，可届时她老人家还是很有必要出席的。于是，我便决定亲自回家一趟，提前接她来这里住一段时间。

12月24日早晨抵达老家后，我便向母亲说明了来意，并要她收拾好行李马上出发。她问我明天走行不行，说还撂下一大堆事情没有处理。考虑到明天是圣诞节，我便骗她说明天我还要上班，没有时间了。无奈之余，母亲在匆匆忙忙之中竟收拾好两大袋东西。那些东西真叫人头疼，全是一些吃的东西，什么红薯干、狗肉、酸豆角、腊肉、椪柑、蕨菜、瓜子和果冻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知她一下子从哪里弄来如此多的东西。更令人费解的是，她居然还从邻居那里借来约莫三十多斤的晚稻米。我说太重了，乘车很不方便，况且到处都可以买。她却说晚稻米有营养，比你们在外面买的好多了。我最终拗不过她，心里却在琢磨着在哪里需要打的士的算盘。

这是母亲第一次出远门，母亲今年56岁了，一辈子就待在家乡。之前去过两三次郴州市和不计其数的县城，其实她去县城纯粹是去卖桔子或其它农副产品，除此之外并无其它的消遣。早上10点多出发，先坐客车到郴州市，再坐火车到广州市，最后再乘坐大巴到东莞市的长安镇，当我们扛着行李到达我和妻子的小窝时已是晚上八点半了。中途少不得又是摩托车又是公交车又是的士又是步行。在某些路段，如果不是我坚决打的士而是为了省一点钱顺从母亲的意愿代之步行的话，真不知道我和母亲将要累成什么样子。说来惭愧，虽说母亲年事已高，可在扛行李这件事上却是她挑大梁，谁叫她对我疼爱有加呢？谁叫我是一个文弱书生呢？在旅途上，尤其是在火车上的时候，母亲老是问我现在到哪儿了？还有多远？什么时候到？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直叫我哭笑不得。我总是说快了快了敷衍了事。哎！没办法，谁叫她是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南下来广东，第一次坐火车，以及更多的第一次。在她的世界里，只有桂阳县那巴掌大的一块小县城，全然不知外面还有更广阔更精彩的世界。

放下行李后，我便带母亲去毛家饭店吃晚饭。妻子早已点好饭菜，为我和母亲接风洗尘。此时的我早已饥肠辘辘，面对桌上的美味便狼吞虎咽起来，慌得妻子忙说，慢慢吃别噎着，没人和你抢。母亲也在一旁微笑并顺便说了一些我的不是。吃完饭后，我们便带母亲回房间休息，那是一间妻子事先租好的单人房，就在我和妻子的小窝的旁边，这样一来，距离又近且方便照顾母亲。当然，妻子已事先铺好了床上用品，功夫可是做到家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听见外面有开锁的声音，“哗啦哗啦”响了半天却迟迟打不开。妻子推了我一下并要我去为母亲开门。看来昨晚给她的钥匙她还不会用，于是我不得不爬起来亲自为她开门。开门后，便顺便教她如何用这把与老家那把完全不一样的防盗锁。母亲也不说话，只是一个人喃喃自语，我隐隐听见“真麻烦”三个字。我回来睡下后，接下来便听见一些杂七杂八的声音。我知道母亲肯定是在帮我们干家务活，起来后我们一看，地拖了，桌子也擦了，昨晚扔下的一桶衣服也洗了，客厅里的东西也收拾得井井有条。母亲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在老家是这样，如今来到广东依然如此，一大清早就瞎折腾鼓捣着什么，从不给自己找份清闲，真拿她老人家没办法。本计划再睡个安稳觉，如今却被母亲的到来全盘搅乱了。

妻子上班之后，因我休婚假便赋闲在家。吃早饭时，我原计划带母亲去附近的一个小店喝豆浆，并吃一些其它的小食，可母亲不同意。因我不善烹饪，于是，只好母亲自己下厨。反正母亲为我家煮了一辈子的饭菜，这些事对她来说只是一种习惯中的强化行为。然后，我便教母亲如何用这一款电饭煲？如何开煤气罐？如何用煤气灶？如何开排气扇？并提醒她煮菜时记得开窗，免得整个房间里弥漫着油烟味呛死人，另外在煮菜的间隙时记得关煤气炉以免浪费能源。这不比老家，用的是地灶或蜂窝煤，我想，母亲肯定是见过的，但绝对没有正儿八经地用过。

吃完早饭后，我便在卧室看书，母亲则在外面漫不经心地看电视。其实母亲根本就不喜欢看电视，也一直没这个习惯，可现在既然来到这个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城市，她除了看电视聊且度日外还能做什么呢？尽管她看得一知半解糊里糊涂。

做中午饭时，我对母亲特别交待要她做一碗不带辣椒的菜，最好再煲一碗汤什么的，因妻子是广东茂名人，不比湖南人爱吃辣椒，母亲照做了。吃完午饭后，妻子又上班去了，我要去外面办点事，临走之前特别吩咐母亲不要出去乱逛，免得迷路。为了安全起见，还将我和妻子的手机号码写在一张纸条上，并告诉她有特殊情况时记得打我们的电话。

吃完晚饭后，考虑到今天是圣诞节，便约上母亲一起去大街上逛逛，看一看长安镇璀璨的夜色，感受一下节日的气氛。我们一会儿进服装店，一会儿在沃尔玛超级广场淘货，一会儿驻足于偌大的长安广场，一会儿流连忘返于闹市烟花处，直叫得母亲无所适从，只是一个人木讷地跟在我们旁边。虽说母亲一辈子待在农村里，看来对城市这些新鲜事物提不起多大的兴趣，在偶尔的惊讶之余却也十分的平静和从容，她反倒是催我们早一点回家不要累了身体。约摸逛了两个多小时，我们来到了长安影剧院，原打算请母亲看一场电影，但却错过了时间。母亲是穿着硬邦邦的皮鞋出来的，我知道她一定是走累了，便决定打的士回去，可母亲坚决不同意，心疼我们花上那十五块钱，没有办法，我们便慢慢地走回去，2006年的圣诞节就这样结束了。

接下来的四天里，母亲就像一个机械人似的，更像我们雇请的一个无偿保姆，每天总是准时帮我们做饭，洗碗，洗衣服，打扫卫生，烧开水等等，甚至晚上还为妻子提热水给她洗澡。闲暇时，我会带她去七楼的阳台晒太阳，和一位值勤的大叔聊天，尽管母亲说的全是家乡话，偶尔夹一句蹩脚的普通话，但因地域问题，很多方言还是相通的，人家也能听个大概，基本的沟通还是没问题的。后来，她还自己主动认识了一位和我们同楼的阿姨，而且谈得挺投缘。甚至有一天，母亲竟跟着那位阿姨去附近的增田农贸市场买了一大堆的廉价菜回来，以至于我们两天都吃不完，在没有冰箱的情况下，不得不忍痛割爱扔了一部分。不管怎么说，这无疑给母亲的生活带来了一点生气，总比一个人闷在家里看电视或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要好得多。至于我嘛，绝大部分时间还是做我所谓的私事，妻子则上她的班。

想必是母亲上了年纪，或许是长期生活在一个封闭的小山村里，囿于一个单调的环境，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已然深植于心，故对新鲜事物的接受实在是太慢太迟钝。开门的时候，她经常在外面要磨蹭半天才能将门打开；开煤气罐时，时常旋错方向；煮饭的时候，忘记开窗；煮菜的间隙，也时常忘记关煤气炉；逛街的时候，经常找不着北。其实，我知道，初来乍到，很多行为是需要强化才会形成习惯的，并慢慢地融入她的生活。当然，因为上下两代人观念的分歧，我和母亲之间也有一些龃龉。每每吃完饭后，为了保持新鲜和最大限度的卫生，我总是要求她将剩菜全部倒掉，在煮菜的时候最好不要放味精，可她就是做不到，实在不愿意浪费。有一次，我和妻子特意带她去麦当劳，为的是让她尝尝鲜，也顺便开开眼界，在经过一番推托后她还是去了，毕竟这是我的地盘我做主，可吃完回去后，她却一个劲地唠叨那东西一点也不好吃，那五十八块钱花得实在是太冤，还不如我亲自做，既实惠又好吃。对此，我保持沉默，我深知母亲这辈子是俭朴惯了，为了家庭为了子女劳碌了一辈子辛苦了一辈子节俭了一辈子，可如今四个子女都已长大成人，她依然还停留在自己的世界，不懂得享受生活，更不懂得寻找乐趣，对现代物质较为排斥，对现代文明也是格格不入，完全融入不了这个新时代。正是基于这种观念，有一天，我想带她去深圳市内看海，她却打比方说，村里某某花了一千多块钱去外面转了一圈，回来之后我看也没有得到什么，一样要下地劳动，一样要上街卖菜。她的回答真令我哭笑不得，我也不好理论什么，更不会说一些精神追求之类的大道理。

直到12月30日，小妹的如约到来才给母亲的生活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小妹在深圳市宝安区沙井镇的一个电子厂里打工，今天是星期六，故提前过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当然也是我特意嘱咐她早点过来陪母亲的。于是趁这两天，我和妻子外出拍摄我们的婚纱照以及筹备一下即将到来的婚宴。小妹就带着母亲边聊天边四处闲逛，晚上还睡在一张床上。也不知她们到底去了哪些地方，但从母亲那灿烂的笑容可以看出，母亲过得很充实。她不再抱怨日子很难熬，反而说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一天就没了。我问母亲逛街累不累，她说比在家做农活时累多了，电梯也不知坐了多少回，但总比一个人闷在这里好得多。看来，毕竟是母女心连心啊！难怪在母亲生了三个儿子之后，做梦都想要一个女儿。有些事情我还真弄不明白，我带她逛街，她老是说累，还使劲催我早点回去，而小妹带她逛街，她却乐此不疲有滋有味。或许，男女有别，母女之间才有更多的话题；或许，小妹的心更细腻更真挚一些，她喜欢挽着母亲的手臂，从而给母亲带来一种无比的温暖，一种无比的安全感。

12月31日，大哥将从郴州过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晚上8点多，说好我和小妹去接，可母亲执意要去，不愿意呆在家里，说是不放心。我们三个人到了指定的地方，却迟迟不见大哥的身影，于是，母亲又耐不住性子了，一个人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说什么坐错车啦，说什么迷路啦，说什么碰上坏人啦，尽是说一些不吉利的话。对此，我也并不理睬，我知道，母亲是一个急性子，对子女的关爱简直是过了头，倒是小妹在一旁时不时地安慰她一句。在焦躁不安中，大哥终于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此时，母亲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大哥说坐过了头，故才这样延误，我们也不说什么，接过他手中的行李，便带他回家吃晚饭。

睡觉之前，妻子告诉我，母亲给了她一个红包，我拿来拆开一看，竟是一千块钱。我心头略为一震，想不到母亲出发前竟带了很多钱，现在又私下里给妻子送一份这么大的礼，真真令我感动不已。其实，我知道，母亲在老家一个人力所能及的劳动，收入并不高，加上还有生活上的开销以及人情往来什么的，我想她的积蓄并不多，可今天母亲却给我们一个很大的礼物，真是拳拳慈母心啊！

2007年1月1日也就是元旦节，今天是我和妻子唱主角的时候，整天都在忙些迎来送往吃吃喝喝的应酬之事，也就把母亲晾在了一边。不过，既然大哥来了，理所当然应由他照顾。我和妻子双方的亲人共一桌，一边是我的家人，一边是妻子的家人，大家难得聚在一起来参加我们的婚礼，自是其乐融融。我看见母亲一直没有说话，脸上始终泛着淡淡的微笑，我知道她老人家是高兴的，尽管我和妻子一时大意竟忽略了向母亲老大人敬酒。

翌日，母亲便决定回老家了。大哥原计划先去佛山市办点事，考虑到我的婚假行将结束，明天就要上班了，另外小妹参加完我的婚礼后当天就回公司了。我要母亲留下来住一段时间，她坚决不从，于是，大哥决定改变行程，责无旁贷地把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揽起来。

在长安镇金三角的汽车站里，妻子帮他们买好了去广州的客车票。约莫等了几分钟，便提着行李送他们上了大巴。也许今天的人比较多，在大巴开动的那一片刻，我始终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晚上九点多，大哥发来短信告诉我，他们已到家了，现在正在吃晚饭，我的心才踏实下来。

母亲回去了，最终还是回到属于她自己的世界去了。在这八天的日子里，不可否认，她给我们带来许多欢乐，许多轻松，许多乐趣以及许多感动，当然也有一些说不出口的无奈及尴尬。诚然，这是母亲第一次来广东，但她还是原来的她，我却是现在的我，尽管这样，在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中，我还是领悟到许多许多，包括很多在老家体会不到而又莫可言状的东西，毕竟环境变了，我的身份也变了。我不知道我的所作所为是否还算孝顺？是否令她称心如意？是否令她稍有怨言？但不管怎么说，我永远是她的儿子，她也永远是我的母亲，于是，在一种情绪激昂的情况下，在一种浓情溢满胸膛又不得不化解的氛围下，我便写下了这篇洋洋洒洒几千字的文章，谨以此来纪念这段母亲在广东的日子，尽管母亲目不识丁永远也看不懂这篇文章，但我想，母子的心是相连的，远在家乡的她是能感应得到的。

母亲回去了，我不知道母亲还会不会再来广东？还愿不愿意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但不管怎么说，我都要努力营造一个更舒适的环境，为母亲的下一次到来做好必要的准备。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坚信，母亲一定会再来的，之前她曾经说过，她还想看一看我们将来的孩子！

已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