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抢娘（外两篇）

抢娘（外两篇）

王朝杰

起初，贾大爷和大娘还是很满足于两个儿子儿媳的孝顺的。

生活开始好了起来。最近，贾大爷又落实了政策，除了一部分补助外，每月还有固定的数额在村里人看来还算眼热的工资，生活像芝麻开花节节高啊！“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老爷子嘴里哼着电影《甜蜜的事业》主题歌，左右手一手一个孙子领着，往来于集市和小卖铺，孙子口袋里的零嘴总是鼓鼓囊囊。

手里领着的两个孙子是大儿贾仁和二儿贾义的孩子，儿孙承欢膝下，两个老人喜上眉梢，眼里含笑。

农村人劳作惯了，六十出头的年纪，身子骨还算壮实，衣食住行不需要依靠孩子照顾。可是，随着时间的匆匆而逝，岁月不饶人，眼睛越来越花了，交谈嘴巴开始打岔了，手脚也不听使唤了，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了。

大儿媳妇瞧见二儿的孩子兴高采烈地从爷爷奶奶的家里出来，志得意满蹦蹦跳跳地回家去了。

二儿媳妇瞅见大儿的孩子急急忙忙地钻进爷爷奶奶的屋，不大会功夫喜笑颜开仨蹦俩跳地回家了。

大儿贾仁对媳妇说，老爷子偏心眼子。

二儿贾义对媳妇说，他奶奶对两个孙子两样心。

大儿媳妇对贾仁说，秤杆不离秤砣，老汉不离老婆，把娘抢到家中，老爷子自然会跟着一起来。

二儿媳妇对贾义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把他爷爷奶奶抢咱家里住。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贾大爷老两口还是愿意住在已经宿了五十多年的土打墙的老屋里，冬暖夏凉。儿子的意思是，爹娘不与儿子住在一起，一日三餐，远路风程，瞒街过道，热乎的饭菜也就凉透了。还是住在儿家的好，早晚打个千，问个安，方便，有个照应。

倔强的爹娘固执己见，死活不愿离开草窝半步。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贾大爷做梦也没有想到会遭此一劫，先是三更起夜不慎跌倒导致轻微脑震荡，接着在花光所有积蓄后撒手人寰，驾鹤西游而去。

老屋里只剩下孤零零的老娘一人，孤单寂寞冷，娘就等着一句话。

儿子来了，放下凉透的饭菜，一言不发地走了。

儿媳妇来了，收拾起碗筷，撇要拉胯地去了。

哎，老爷子走了，做娘的也不稀罕人了。做儿的抢的不是娘，抢的是……老娘想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孝娘

那年月，谁家孩子不是一大群，把二尺宽三尺长的饭桌围得满满当当。

在二姐秀美的印象里，感觉家里杂事最多、整日里最忙最累的就是娘了。

早晨，天刚蒙蒙亮，娘就起了床。洒扫庭院，放开鸡窝，拾柴拿草，添水烧火，熬汤蒸饭。呼儿唤女起床穿衣，汤饭咸菜在饭桌上摆放停当，趁锅里水热烫猪食，拌鸡料。急三火四吃完饭，嘱咐好孩子上了学，反转身来，刷锅洗碗，抹锅台，扫净面。一番辛苦劳作下来，围裙刚刚摘在手中，扑打了几下，生产队上坡的钟声当当当地敲响了。

在田间劳作的家庭妇女当中，娘也是最勤快最灵巧、拔草捉虫最先到地头的一个。

夜晚来临，伺候家人吃完饭，堵了鸡窝喂了猪以后，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熬糨糊，打衣壳（把穿破的衣裤剪裁成很多不规则形状的条块，拼接在饭桌上，刷上一层糨糊，铺上一层碎布，有五六层多，然后竖起饭桌，放在院子里晒干，揭下来，放上鞋样，剪裁鞋底，是家制布鞋的原材料。）；搓麻绳，纳鞋底；穿针引线补补丁。夜深人静了，孩子们睡了一觉，还能看到娘辛勤劳动的身影。针线里翻找顶针，缝衣针在头发上磨一磨，哧拉哧拉的拽啦纳鞋底麻线的声音……这一切都在孩子们的脑海里留下来永久不灭的印象。

爷爷奶奶年迈体弱，在物质匮乏的一日三餐里，他（她）们的饭碗里盛的总是有别于爹娘和孩子的饭食。饺子包两种颜色的，黑面与白面。滚烫的饺子出锅后，秀美姊妹们把个数不多的白面饺子夹进粗瓷大碗面，先给爷爷奶奶端到炕头上。孩子忍着嘴馋，没有一个人去尝食那诱人的细面饺子。还有那散发出扑鼻香气的晶莹软糯的蒸米干饭，爷爷奶奶让送饭的孙子孙女先吃一口，他（她）们摇摇头，紧闭嘴巴，去吃那玉米饼子高粱窝窝头地瓜干……

姊妹们渐渐长大，成家立业，另立门户。而爹娘慢慢变老，需要人伺候了。书本上“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的教导远没有现实生活中爹娘的言传身教更具有教育意义。街门上，春联“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却是实实在在的家族传统美德的真实写照。爹娘生病时的嘘寒问暖端药送水，四时八节时的美味珍馐迎来送往，寒来暑往节气的衣食更替，春暖花开时节的游园踏青……秀美姊妹们尽心尽力，无微不至。

阳春三月，寿诞之日，儿孙满堂，喜气洋洋。秀美娘端坐高堂，慈眉善目，满面春光。

是夜，娘寿终正寝，享年99岁。

忤娘

这是真实的事。

村西头，郭大泥把满头白发的娘反锁在靠近牛棚的一间西厢房里。三餐的饭点过了一顿饭的功夫，郭大泥媳妇抹出嘴巴子后，才把剩汤残羹续进黑咕隆咚的西厢窗棂子里。

你这个挨千刀的，给我吃这样的猪食，你会遭报应的。西厢房里又传出那个苍老的骂声。

吃猪食也吃瞎了，好死不死的脏老婆子，这就是你的报应，当初你是怎样伺候俺老婆婆的。大泥媳妇总是拿这句话回嘴。

村东头，郭大泥的老爹在二儿子郭不道院子大门口北侧搭了一个草棚子，支起一张小床，安顿了下来。

都说老伴是老来伴和养儿为防老，可是，大泥和不道硬是把秤杆和秤砣给分了两下里。

路过村东村西的邻亲百家，看到两位老人的处境，大多摇摇头，叹息一声，感慨而去。摸底细的长者深知正在受罪的两位老人想当初也让他们的爹娘吃尽了苦头。

郭不道趁年轻一口气养了三个女娃，正养精蓄锐准备下一窝的档口，被拴在大门南侧的那头叫驴踢坏了裆部，从此低头耷拉角一蹶不振。大门北侧草棚里的老爹看见气急败坏的郭不道大骂叫驴，发誓要吃驴肉。叫驴高昂的长啸似乎宣示它是在替天行道。

大泥和不道的爹娘最终还是在村西南坡的坟墓里聚了堆，见了面。转眼间，大泥和不道也老态龙钟上了年纪。不道后继无人，寄女婿篱下颐养残年。大泥育有一子，取名承前。承前见老爹老娘年迈无用，便逐出家门，推倒旧屋，盖了新房，自立门户。

一日，大泥蹒跚至儿子承前家门口讨要赡养费，被儿子推倒在地折断了手臂。大泥和承前他娘只有忍气吞声，自咽苦果。

承前的儿子启后刚读一年级，去折了手臂的爷爷处玩耍，看到奶奶泪水涟涟，以泪洗面，就摇着奶奶的手，安慰奶奶说，奶奶，奶奶，等长大了，我给你报仇！

作者简介：王朝杰，男，山东高密人，从事教育教学工作。喜爱读书，在省、国家级报刊杂志上发表专业论文5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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