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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灿烂的日子 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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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4 11:49:3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阳光灿烂的日子

许光

我童年的真实记忆,其实安放在一座孤独的工厂里。
故乡的石剑铺,似乎永远笼罩在魔幻与传说里。
一直感觉记忆里鲜活明亮的童年工厂,与当年看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几近相似。为了试图贴近那方时空,以文字打捞记忆,我用了几天时间,特意把姜文这部电影与王朔原著《动物凶猛》都重温了一遍。然而最终才发现,原来引起我共鸣的意象是孤岛效应――夏天盛大的孤单,那个孤岛般的军队大院,其实是孤岛工厂的翻版。
区别只是,王朔在一个部队大院,而我在一个国营工厂。
其实记忆与片子重叠的只是前半部,偌大的工厂里,似乎只有我一个人在来回行走。我,是那种因父母忙碌,而无暇顾及的放养与野生状态的我。
最喜欢《动物凶猛》的篇首文字――我羡慕那些来自乡村的孩子,他们的记忆里总有一个回味无穷的故乡值得自我原宥和自我慰藉。
我也是很小便离开了乡村,从此几乎整个童年在这座工厂里度过,我把这个工厂,认做了故乡。
在一个周末闲暇,与父亲偶尔聊起了棉纺厂。父亲说,这个工厂是烟台地区唯一的国营棉纺厂;父亲说,刚建厂,就有五百人;父亲又说,厂里拥有当年全栖霞唯一的面包车……
可是,那时尚小,这些似乎都是大人们的事,无法成为我的切身记忆。
最后,父亲又说,棉纺厂没有了。所有的厂房宿舍,整整几百亩。政府缺钱,土地财政,这就是时代。父亲淡淡地说。
我猛得一惊,几百亩的厂子竟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没有了?棉纺厂地处偏远,前些年经过时,只看到厂子前面部分被拆,说要规划成一个楼盘。没想到,这个楼盘规模,竟然大至占地几百亩,让整个厂子整体消失!
我的童年天堂,竟然从这个地球上彻底消失了,我童年里关于棉纺厂所有的一切,荡然无存,没有任何遗迹,一切都被剥夺得干干净净。
然而童年的无序记忆,却一下子如同阿里巴巴的山洞,訇然在我脑际中无尽打开,凌乱,慌乱,却热烈,如同一个个巨大的烟花,几乎在同一时间华丽绽放。
那几天时间,我拼命在网上找寻关于“国营栖霞棉纺厂”大门、厂房等的相关图片,可是很失望,在我记忆里如此浩大规模的棉纺厂,在整个互联网上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的文字与图像记录。
我的童年工厂载体,不仅从地理上消逝了,而且从人文记忆上再一次消逝。
这不禁让我与尼尔·波兹曼的《童年的消逝》产生了关联,这本书给我印象最深的也是开头的那句话,记得大致意思是,童年,只是我们偶尔向自己孩提时代发送的一个信息。波兹曼还认为,人类是在文艺复兴之后,才发现了童年,可惜却没有护佑好她,让童年消逝在生命的随波逐流里。
如此看来,童年只是变成了一种文化现象,而非她的本纯本真。从我们动笔思考如何写童年第一念、第一笔开始,我们是不是已经在开始矫揉造作起来了呢?更何况,我们向自己的纯真孩提发送的信息,回信是否永远都是断续、零乱而乏善可陈的呢?
于是,我决定放弃让我的童年连接那个其实是轰轰烈烈的时代。因为我发现,别人的永远是别人的,要想真正表达心底的童年,只能是本能写作。
现在回忆这座工厂,必然会是在演义、遗失与节制之间来回跳跃,会时刻在文字中调整自己与过去、中年与童年的关系,于是我干脆彻底任性,任由自己的感觉与记忆如游丝般一闪而过,我需要用零乱的记忆文字抓回这些片刻,我需要将其搬起,如释重负。
那就尽可能让文字波澜壮阔地无尽伸展,让写字完全与本领无关,单纯只是成为一种本能。
国营栖霞棉纺厂给我留下的,只能是味道、色彩与质感,在脑海里无尽在演化,然而,他们却是浑然一体,没有任何焊缝。
我尽量把陈旧的气味翻找出来,但最需要把气味与时代相连。最为怀念的是棉纺厂宏大而壮观的近二十排包豪斯现代主义建筑风格的纺织厂房。听父亲说,是当初建造青岛纺织厂的建筑工人来建造的,然而现在却能在几周时间全部拆除,荡然无存,我时常想,那些巨大的钢构件,现在去了何方?因为我知道,当年被栖霞棉纺厂仿制的青岛棉纺系统的标准厂房,如今在胶州湾东岸、四流南路西侧的青岛纺织谷仍能看出原来大致的风貌,那里有国内现存面积最大的包豪斯风格单体车间,堪称一座包豪斯风格纺织工业遗产。为了准确还原包豪斯棉纺厂房的结构,我特意查找了青岛棉纺厂包豪斯纺织车间的相关资料,结合我常去偷偷探看的厂房结构,简述如下:高朗的主体结构、南向的弧形薄壳、北向单坡屋面钢架锯齿形排架天窗由英国进口的工字型钢柱支撑、开窗角度经严格测算让厂房最大限度应用自然光线进行大面积的采光,双坡砖木结构外廊式大立面,开阔的回廊极大地便利产品的车间传输,实现了现代建筑的流畅通透与历史建筑的折线硬朗的融合,完美诠释了包豪斯典型的文脉符号……
我到现在还怀念这一大片包豪斯厂房散发出来强烈的工业化异域气息,那是机油与棉花交织的味道,尤其是靠近厂房,身边到处都是戴着白色纺织帽在穿梭忙碌的女工,充足的暖气,暖暖的棉纱气息,棉绒细屑的味道让我本能地抑制呼吸,却立刻又想再去贪闻这种陌生的工业化味道。
但是,我从内心知道,这片包豪斯厂房与工业化的异域气息,对我其实是一个关于亲情的隐喻,在那里当着工会主席的妈妈,来自新疆乌鲁木齐棉纺厂的我的死党阳阳的新疆人妈妈常老师,来自青岛棉纺厂的她的丈夫孙叔叔,调皮捣蛋经常受伤每次为我包扎伤口的厂医万医生,据说来自北京的戴着黑框眼镜的和蔼可人的高级工程师“李工"……他们都是有故事的人。他们的气质与栖霞当地人完全不同。我绝对相信,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传奇经历,如果我愿意展开,就是一篇篇绝佳的小说,如,死党阳阳的新疆妈妈与他父亲,如何在纺织学校相恋,一个分配回原籍新疆一个分配到青岛又是如何历经周折一起来到栖霞这个小县城的?想想都是故事。官方的书写必然是,他们积极响应国家振兴纺织产业的号召,从祖国四面八方奔赴栖霞这个百废待兴的小县城……
如今,上面提及的这些棉纺人,在每次回家,日渐苍老的母亲的絮叨与感叹中一一逝去,先是李工,万医生,后是孙叔叔……最后是我母亲……这些亲人随着包豪斯厂房及工业化气息一起逝去,逝去得那么深刻而浩荡,其力道足以掏空我内心很大一块关于亲情与关爱的温暖慰藉,尤其是母亲的突然逝去,以致于很长时间难以让我相信这是真的。
母亲洒下创业心血的这片巨大的工厂,与网上查到的新疆、郑州、青岛等国棉十几厂二十几厂一样,明显就是一个个典型的国家计划经济控调的产物,但围绕着他们与我发生的亲情与人文故事,却在国家大机器裹挟下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无尽展演、历历在目,常常在我耳边窃窃私语,每每想及他们,尤其是逝去的母亲,时常让我热泪盈眶,思念,像大海般排山倒海向我涌来,让我避之不及,反而更加怀念他们待我的温暖与亲情。但是,我从内心告诫自己,男儿有泪不轻弹,逝去的,总要逝去,即便再如何怀念,也是找不回来的……所以,我内心一直有个想法,一定要去青岛纺织谷去看一看,看一看那片巨大的包豪斯厂房,看看那一根根巨大的英国"工字″钢,更多的,借助这些,来真切地重温逝去的亲情与温情……
母亲与这些工厂创始人一样,在百废待兴里夜以继日,建厂伊始条件简陋,尚没有条件建家属楼,我们一家只能暂住在单身宿舍的第二排,后来又迁到第六排,而第六排的楼后,则是一片巨大的厂区仓库。与其说是仓库,其实就是一大片用篷布盖着的大木架,散发着木香,里面摆放的全是崭新的,尚未安装入包豪斯厂房的巨大的纺织机器,在我印象中,它们应该是从国外(如当时的苏联)进口的,因为那些设计感与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完全不同,巨大而厚重的钢梁,用手敲击,发不出任何回响,其散发着的机油香,也与包豪斯厂房里的完全不同,也因其巨大,这些机器根本无人看管,我常偷偷掀开篷布,藏身在里面,那是个绝对陌生而稀奇的世界。新鲜的木头与国外机油因为高温而蒸腾起的气息,营造了与日常世界完全陌生的一个国度,至今让我迷恋与怀念。后来,这片由大木架支撑的仓库因大机器安装进包豪斯厂房后一度闲置很长时间,没想到在躲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余震时派上了用场,棉纺厂所有的职工家属都住进了这里,那段时间的事情因记忆奇特,同样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只能在任性而碎片化的记忆中拼接我消失的棉纺厂。自以为是的理解与漂泊不定的心灵,演化为意识流的故事,无意义地在幼稚与失败中生长。
我更多地是在喜欢与怀念模糊自我与自我边界的诗意感觉:厂子里方便而大气的公共澡堂、烧水炉,释放着国营大厂满不在乎的社会主义气息;当年全栖霞唯一的一部电影放映机,放映员由工会干事小王兼职,不定期在工厂外的大操场放映一部露天电影,每到此时,周边两三个村子的村民都会聚拢在一起,村民们老早就用石头围起地盘占场地,场面随意而浩大,村里的孩子们明显有股野气,人多势众,在场地里东奔西窜,耀武扬威,俨然视作他们的地盘。我们厂里的死党哥们只算小股部队,不知是出于心虚还是有种天生的优越感,我们总是有意识地避免与他们玩在一起……换胶片的间隙,村里的大孩们兴奋得大呼小叫,小点的孩子则因黑喑而在小声寻呼自己妈妈,妈~妈~妈~……这种特别而野性的声音很类似陕北民歌信天游,夹杂着他们身上散发的强烈的大葱味而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里……以至于现在每次偶尔听到郁冬的《童年的电影院》,我总禁不住要反复再听两遍,因为这首歌里面藏着我对这段记忆的深切共鸣,其导引出的我的童年信息保有量远超这首歌的N倍……
厂区宿舍区的砂石大路对面,是一个部队汽车连,里面东西方向的两大排车库,停放着三四十辆解放牌绿色军车,我常去那里面玩,一来二去与汽车连传达室的几个部队叔叔混得忒熟,常去吃那种切成段的部队食堂大馒头,那种军粮陌生的麦香味让我至今难忘。然而1983年严打期间,全厂俗称“大黑楼”的单身女职工宿舍被挖出外号“黑牡丹”的女流氓集团头目,判处死刑后,被部队绿色军车拉着,背后插着细长白色的大牌子到处游街,最终被枪毙于白洋河河套里,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那个汽车连里玩,因为那时还小,可能从心底里就拒绝对死亡的恐惧与夸张的喧嚣……
记忆里的阳光灿烂,只是国营工业化的儿童剪影,它携带着工厂的时代基因密码,如同王朔的部队大院,在孩子们眼中无比阳光像个天堂,因为国家机器高大至超出孩童的身心认知,于是,我们只是有幸与这种灿烂狭路相逢。
工厂,真成了我的童年地理。工厂,也真成了我的村庄。
如今看来,我拼命追寻童年的棉纺厂,只是虚忽飘渺的记忆。记忆,真的如同是条大河,推拉着我们摧枯拉朽般地滚滚向前,根本不允许我们真正回头。
也许文字都不是我的,我似乎游走在真实与虚幻的边界,但每一个字,我都不承认是我的文字的游戏。虽然我写下这么多文字,仍不知童年为何物,但我仍不放弃寻找,寻找真正的童年之美。
正如我不希望的,也可能是预料的,我还是写成了这样,一个凡人的飘乎而不确实的回忆,如同王朔,努力去认真回忆,回头再看,基本也是自己主观臆断的记忆发散,蒲公英到了时候就要飘走,这是造物主也左右不了的事情,意象,决定了你写不出老实而感人的文字,是因为我既忘掉了真实,更回忆不起真实。
当然我也深知,一旦成为了所谓文本,就意味着无尽的缺失,记下这些自己认可的多少有些时间向度的文本,只是一个说故事的符号误读集合,即便叙述本身即是误读,我也要专心凝视自己的真情实感,如侯孝贤般拍完人物,将镜头高高仰起,凝望远处的青山。
当复如是吧,只是一个凡人的文本记忆。如果下一次再写,又是完全不同的文字编织。都说时光流逝,其实压根就是我们的幻觉,童年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在同时同地相视而笑,因为这中间只相隔了人类所谓的一秒。
王朔能在最后一秒逃脱,笑看文字里的自己,我又为何不能呢?毕竟书写,是我的自由与权利。
你能接受多少天地的玄机,乃命中注定,这些是基因里的东西,不增不减,不垢不灭,不离不弃。最最关键的是,如何如王朔般,写出不端着、不伪装的实诚文字。
失去了根本,可能会非常恐惧。然而却因为简单,反而阳光起来。因为春来秋往,山川岁月,所有的美好都藏在了时间的缝隙里。
不知我为何将这些琐碎的童年工厂记忆定义为阳光灿烂的日子,可能本能地认为太阳本身就是个孩子。正如《山海经》所言:东南海之外,甘水之间,有羲和国。有一女与国同名,为帝俊之妻,生了十个太阳,每天浴日于甘渊。
你看,太阳起初都是个要让母亲照顾的顽童。一想到自己的生活,原来就是由这样的顽童来操持着,我就对一个个日子生出些无可奈何的幽默与狡黠。
我把童年零乱为自说自话、毫无意义的无序与琐碎,毫无任何家国与乡土情结,成功而无奈地展示成一种本能的无意义。
这让我联想到这几天刚读完的蔡崇达的《命运》,那里面的童年照样很无奈,非悲非欢,非痛非痒,然而我却最终获得彻骨的释然。因为我感觉,所谓的童年,就是在还未接触命运之前,处于非佛与非人之间的一个档口,懵懂,生猛,但已然开始面对命运。
原来,阳光灿烂的日子,真的只是我的幻觉。我只想表达出那种时时刻刻地不知如何是好,虚无,茫然,奢望最后能做一枚有趣的灵魂,让童年的一切自心念导出,成为自己的双重成长。
我只是想借助文字,一点点努力向自己心中的意象延伸,努力离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近一点,再近一点。
因为我相信,我的童年棉纺厂并没有消失,他只是在另一个时空,与逝去的母亲一起,在慈祥与真切的笑里看着我。
童年,欢笑着,从我耳边远去。但在耳边,我还能真切地听到她的笑声。
因为简单,所以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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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4 14:57:0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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