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学同桌系列之二： 老实的小松竹

我的小学同桌系列之二：

老实的小松竹

王朝杰

赤日炎炎的夏日午后，新庄村东南角的大明湾里活跃着一群十岁左右的男孩子，他们赤脚光腚、黑不溜秋地在污浑浑的湾水里扎猛嬉水。松德和海勇在捉迷藏，松德黑屁股一撅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过了好长时间，在远远的地方露出了呲着大牙的笑脸，抹一把脸上的水珠，朝着海勇说，来呀！抓呀！海勇捏着鼻子摸进了水里，浑圆的胖屁股贴着水面顾涌顾涌地前行，像潜水艇要浮出水面的样子，被松德看了个实在，一个猛子朝相反的方向消失了。登峰晚来了一霎，脱掉裤头，站在湾边挖了一把黄泥巴往身上涂抹，全身涂抹的只剩头发、鼻子和眼睛后，一个鱼跃，身子划了一道黄色弧线钻进了水里。不一会儿，在水深处登峰露出了头，手里多出了一块砖头，他用力抛向远处，又一个猛子朝砖头落水漾起的水花处扎去，时间不长，登峰右手举着一个鸭蛋从水里钻了出来，兴奋地高呼着，我摸了个鸭蛋，我摸了个鸭蛋。把鸭蛋用裤头包好后，登峰又钻进了水里。个头矮小的文波站在齐腰深的水里，用右手掌贴着水面击水去泚站在岸边观看玩耍的松竹。松竹是我们这一级七个男生中唯一一个不会洑水的男孩，他既胆小怕事又老实害羞。这次跟我们到湾边玩是因为我们要到松德家做作业，把他拽了过来。他一般不会主动找我们玩耍，因为他做作业认真，有时需要抄他的才招呼他出来。

    暑假结束，升入二年级，我们换了教室，松竹成了我的同桌。 和二年级同在一个教室上课的还有比我们高一级的三年级学生。

    由于每一个年级收生人数较少（每一级只有十几个人），学校教室和任课教师又有限，学校便采用复式教学，在三间教室里安排两个年级的学生上课。二年级学生在教室南侧，三年级学生在教室北侧。上文化课的时候，老师先安排一个年级预习或复习课本，再给另一个年级讲课，讲一段时间后再安排复习或做作业，然后老师又会拾起另一个年级的课本。就这么来回给两个年级轮流上课。

    新学年的学期开学是揪着秋老虎的尾巴进入的，经常听到上了年纪的人说，立秋后还有一伏，秋老虎发起威来，中午前后的天气还是很热的。午饭后，我们要到学校教室午休，距离午休的预铃响起这段时间里，我们二年级的小伙伴有足够的空闲招呼在一起到大明湾里洗上一会澡。居住的村子很小，小到村前放个屁，村后能闻到臭，小孩的腿又勤快，我们能够很快地集合在一起畅快淋漓地将大明湾里的水搅得希混。得意忘形中我们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在预铃响起前的几分钟里，学校门口总会出现我们的身影，无精打采，吊儿郎当的样子，投在身前的影子模糊又短小，疲惫又萎缩。学校里有规定，中午是不允许下湾洗澡的。午休的铃声燥热的响起时，班主任老师会站在班级门口的柳荫下清点人数和检查有无违犯规定去洗澡的学生。女生是很遵守纪律的，不会到湾里洗澡，不用像洗澡的男生那样避避营营地担惊受怕。男生除了我的同桌松竹同学，其他人是逃不过检查的。检查的方法很简单，班主任用食指指甲盖在你的胳膊上轻轻地划一下，只要皮肤出现一道经久不散的白色痕迹，就说明你刚刚洗完澡，如果白色划痕倏忽变为血色，则证明你是正常的。逃不过检查的，轻则批评教育，对耍赖不认、屡教不改的进行罚站和教杆打屁股。小拇指粗的棉槐条子做成的教鞭，轮起来带着嗖嗖的风声，抽在单薄的屁股上，生痛，一抽一哆嗦，一抽一哆嗦。调皮的孩子往往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第二天，胆大的高年级学生还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

    老实巴交、胆小怕事的松竹总能获得老师的表扬和赞许，以至于老师都拿他当女学生看待和偏袒。松竹刚出生时，白白的面皮，弱弱的身子，惹人怜爱。父亲索性给他起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女孩名字——曼。随着年龄渐长，加之曼的身下又接连有了两个女孩，曼的爹又给他改了一个名字叫团结。                  这个小名叫团结的松竹，十分遵守学校规章和班级纪律，班主任老师要求午休时间一律不准说话、下位和出教室。每天的中午安排有值日生执勤。值日生站在讲台上，拿着教鞭，趾高气扬地来回走动，发现有调皮捣蛋的交头接耳的就悄悄地走近了，冷不丁的一条子抽在屁股或大腿上。惊恐的尖叫声在理直气壮的呵斥声中忍气吞声偃旗息鼓。松竹和我轮流在桌子和板凳上午休，这种方式方法也是一种约定俗成的墨守成规。睡桌子要敞亮舒服一些，板凳窄窄的短短的，要侧着身子蜷曲着双腿枕着一摞书本才可入睡。不论桌子上的还是板凳上的，睡时头朝的方向是一致的，没有谁会把自己头的朝向放在同桌或邻桌臭脚的位置，高兴了一个闷声不响的臭屁把你给熏得睡不着也得晕过去了。

    又一个郁闷的午休来到了，松竹睡在那张中间裂了一道大口子的破桌子上，我睡在黑皴烂糟的板凳上。负责执勤的是高我们一级的一位女生，长得好看漂亮，苗条的身材，长长的辫子，瓜子脸，双眼皮，大眼睛，浓眉毛。她拿着教鞭显得很严肃，眉目之间透露着一股英气和威严。铃声还没响透，我们已经乖乖地躺下了。熟睡中，我做了一个梦。是一个傍晚的光景，太阳距离西山还有一杆子高的时候，家家户户的烟筒里陆陆续续地冒出了或粗或细或黑或灰的炊烟。走街串巷的货郎把拨浪鼓摇转得暗淡疲惫，搅乱了差几把火就把饭蒸熟的王大娘的烧火节奏，胡乱拢了拢灶台前的烧草，噔噔噔捣着半大不小的小脚，扑打着腰间围裙上的浮土，吆喝着打门前经过的货郎。针头线脑的挑挑拣拣、讨价还价给灶间火苗的狼奔豸突提供了充足的时间。松竹他爹晃晃悠悠地挑着两尿罐尿走到货郎跟前时，灶间火苗正在变成火蛇舔舐着门框，滚滚浓烟迫不及待地钻出来。货郎惊慌失措结结巴巴地说，失、失、失火了。王大娘软了腰身，瘫坐在地上。见过场面的松竹他爹毫不犹豫地拎起尿罐，冲到门前，连罐带尿撇了上去。瓦罐撞击在门框上方，发出了沉闷的破碎声。罐里的尿发出嗞嗞啦啦的与火搏斗的愤怒。门框上沥沥拉拉，滴滴哒哒，一股骚气被火烘烤的愈加浓烈，扑鼻而来……我被骚气熏醒了，睁开眼睛，一股尿帘从松竹屁股下破桌子的裂口处垂挂而下……

    我们二、三年级这排教室的后窗外是村第三生产队的菜园，菜园的四周围有一人多高的爬满蒺藜蔓的篱笆帐子。教室后窗与篱笆帐子之间有一条小路，一辆马车可以从容地进出。在菜园的东南边上，也就是我们教室的北窗外二十米处，有一口甜水井，它既是菜园里各种蔬菜的生命之源，也是第三生产队社员的日常生活饮用水。井口有三个人拉起手来那么粗，周边砌着青砖，井口透着湿气和凉意，倾身探头一望，幽深处一盘圆圆的白亮亮的天空，一个身影在水面上轻轻晃动。在太阳初升的早晨或日落西山的傍晚，不时有围着或蓝或黄或红围脖的村妇挑着担杖，摇曳着多姿的腰胯，与担杖两端的水桶和谐地共振着，互动着，吱吱呀呀的声音有节奏地逶逦而来逶逦而去。

    同学们饶有兴趣地看到，最近的一段时间以来，在上午大课间的前后，会有一辆大马车载着一个浑圆悠长的大铁皮水桶，踢踢踏踏地来到教室后的井边打水。拉车的大马高大魁梧，英俊潇洒，一身黑里透红的毛发，油光发亮，熠熠生彩，与它身后的那架嘎吱嘎吱作响的架子车显得格格不入。驾车的车夫是一个黑干条瘦类似鼓上蚤时迁的半拉老头，沙哑着嗓子，口齿不清地吆喝着骏马，手中挥舞着长长的马鞭，不时地在马车的上空甩出一记脆响。

    时间不长，好奇的孩子就从家长的口中探得了讯息并在学生中广为传播。马车是村北国营交河农场的，马车夫年轻时当过兵，是俘虏过来的，名字叫周天云。

    每当拉水的马车锝儿驾得儿驾地来到教室后时，两个年级的学生都会不由自主地把眼光投向窗外，看着那个精瘦的男人用一条长绳子熟练而有力地把一桶桶水从井里拔上来，又滴水不漏地倾倒进大铁皮桶前上方的漏斗里。大铁皮桶的后下方有一节用于放水的橡皮管子用绳子捆绑着。

天长日久，看的久了也就厌倦了，便又生出别的花样来。在一个大课间里，恰逢马车又来拉水，靠近北窗的高年级的一个顽皮学生套用了一个流行的顺口溜朝大马车高声喊着:        

周天云，大坏蛋

                       骑着马上医院

问问医生什么病

四类分子反革命

    这一声喊叫，引来了周围同学的随声附和，齐声大喊。面对着一声高过一声的骂阵，周天云怒不可遏，愤怒地把水桶摔在地上，大步流星地朝教室后窗狂奔而来。这阵势来势汹汹，似洪水，像巨浪，目瞪口呆的孩子一窝蜂似的一哄而散，逃离了后窗，奔出了室外。一霎时，教室里除了镇静自若的松竹，空空如也。教室的后窗四敞大亮，没有任何阻挡，周天云敏捷地爬上窗台，跳进教室，看到表情冷淡的松竹独自静坐着，气不打一处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是一顿耳光。一股鲜血自鼻孔缓缓流出，蜿蜒如蚯蚓爬过嘴唇漫过下巴……意犹未尽的马车夫骂骂咧咧地越窗而出……受了委屈的松竹捂着滴血的鼻子和嘴巴，嚎啕大哭着跑回了家。

    经此一闹，班主任老师把全体学生狠狠地批评教育了一顿。后窗关上了，外面封上了薄膜，后窗外的景色和世界变得一片模糊一塌糊涂。

    居家休息了几天后，松竹红光满面地回到了学校，肩上斜挎了崭新的浅黄色书包，嘴角粘着的几粒面包屑在颤悠悠地诉说着什么。令小伙伴们惊奇和羡慕的还有松竹拜周天云做了干爹——一个在国营农场吃国家粮的干爹。

时间的小火车咣当咣当、时快时慢地往人生的前方晃悠着，不经意间在某个站点上带上某个人，捎着有故事的行李，一路铺展开来，或风景如画，或一地鸡毛，或欲说还休……

作者简介：王朝杰，男，山东高密人，从事教育教学工作。喜爱读书，在省、国家级报刊杂志上发表专业论文50余篇。

单位：山东省高密市官庄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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