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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小说二)
文/张涛
岳太太怨妇似的嘟着嘴,把当婆婆修炼的那点沉稳劲儿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她也是整天看着小两口耳鬓厮磨,而且儿子自从结了婚,仿佛就脱离了她的管制,不再像以前那样唯命是从,他现在对她说话现在总是绕来绕去。因为婚后男人是婆媳之间的桥梁,需要平衡两者之间的关系,这也是男人成熟的一个表现。然而,在她,却看不到这些个,只当是新媳妇带坏了自己的儿子,越发对儿媳妇怀恨在心。
黎太太体己的说道:“人家姑娘初当新嫁娘,肯定有很多考虑不到的地方,咱们不也都是这么过来的吗,你当婆婆的,可以慢慢教她啊。”
岳太太没好气的回道:“我教她?她倒是听我的呀,你是没瞅见黎太太,什么都不会,叫她做个柿子炒蛋,她都能炒出一锅屎。告诉她要先炒鸡蛋,她拿个铲子一个劲儿的翻搅,把鸡蛋搅得稀碎,鱼鳞似的,筷子都夹不起来。就这样还在国外待了好几年,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过的,哎呦!”
黎太太听着,格格笑着,那种鼓励式的默许,更加激起了岳太太数落儿媳妇的欲望,接着道:“伺候男人倒是不用教,”把头往前探了探,仿佛怕偷听似的,“你是没听见,两口子关起门来,浪蹄子似的娇嚷着‘蓬门为君开’,好不害臊!我们做新娘娘那会子哪作兴这么说的,中午午睡起来,头发毛了,婆婆都要骂:‘青天白日的,这会子就忍不了了!’”
座位上的其他太太们一听,都哈哈的笑了起来。
黎太太边笑着边给岳太太清理脖子上的碎发,看到她脖子上的金项链,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于是对岳太太道:“你之前不是说儿媳妇给你买了条金项链,是这条吧,知足吧,岳太太。”酸溜溜的口吻。
岳太太听后,猛得转过头来看着身后的黎太太,用手指轻捏着项链,说道:“你看看,黎太太你看看,我这么粗的脖子,她给我买这么细的项链,她这就是想勒死我,她就想!!!”
黎太太扭捏的笑着,溜了岳太太一眼,在她肩膀上轻拍了几下,打趣着轻微责备的口吻说道:“哎呦呦,这恶婆婆。”
岳太太理完发站了起来,假装一脸严肃,看了黎太太一眼,黎太太越发忍俊不禁,笑着道:“岳太太,不要动气。”岳太太也不管她,继续假装严肃着,去拿放在凳子上的灰呢大衫,其他太太们一看,也都憋着笑意。
岳太太站在那里穿外套,旁边坐着顾太太,顾太太觉得眼前这位太太很有意思,于是满脸堆笑说道:“这位太太消消气,消消气,来,坐一歇,老姊妹们给你出出招,把把脉。”
岳太太有着别人同情,更觉得自己在理,于是大模大样的往凳子上一坐,斜着眼睛看着顾太太,老气横秋的口气道:“哼,再把脉也把不出喜脉。”
座位上的太太们一听,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的,都抢着喊:“这老太太”、“这位太太”、“岳太太”。
沈太太也微笑着,风从北面的窗子吹过来,吹到沈太太脸上,柔柔的,像恋人的手轻抚着脸颊。沈太太转过头来看着窗子,看到自己的面容映在窗玻璃上,是铅笔的素描画像,浅的,轻飘的,然而,仍旧看得出是笑脸。就像她逐渐模糊遗忘的过去仍有值得纪念的岁月一样。她想起与她男人沈子豫的甜蜜时光,那时,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茹君。
沈子豫与叶茹君原本都在同一家外商的染织厂里,工作上的接触,叶茹君的缜密细心,让沈子豫心生好感,子豫对待工作的严肃认真,也使茹君觉得他是可以信赖的人。有时忙到很晚了,子豫也会送她回家,当然,也只是送到茹君家所在的弄堂口而已,两人对彼此都有意,然而却一直没有说破。
这一天下班后,子豫心里还在想着茹君,因为她生病了,一连两天没来上班,便想去看看她,于是早早的吃了晚饭后,来到茹君家所在弄堂口,弄堂口里一排房子,子豫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家,所以在那犹豫了一阵子。有个小女孩在弄堂里玩耍,七八岁的模样,看到了子豫在那踌躇着,便过来仰着头伴随着疑惑的表情对他说道:“你找谁?”
“我找叶茹君。”沈子豫回道。
“你是什么人?”小女孩机警的眼神,没好气的说道。
“我是她朋友,我姓沈。”
“你在这等着。”小女孩仿佛怕他跟踪似的,命令的声口说道。沈子豫听后越发哭笑不得,但又无可奈何。
“姆妈,姆妈,弄堂口有个男人找姊姊。”女孩转身跑上一座二层楼,没有直接去叫茹君,反而去叫她母亲,显然是想着让母亲把姊姊的朋友再过滤一遍。
“什么人哪,”叶太太闻听后,急切的从屋里走了出来。
“那,就是门口站着那个人。”小女孩边说边在楼梯口处用手指着弄堂口。
叶太太踩着楼梯哒哒作响,来到弄堂口,问道:“这位先生,你是?”
“我姓沈,是叶茹君的朋友。”沈子豫大方的回道。
叶太太把眼前的男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个仔细,觉得他不像是那些登徒子,也就放下心来,微笑道:“这是叶家,我是茹君的母亲。”
子豫忙道:“奥,您是伯母啊,您好。”
叶太太微笑着对沈子豫说道:“茹君在家呢,我上去叫她一声。”叶太太并没有请子豫进屋,因为她不知道茹君与她到底是什么关系,打算回屋好好问问她,叶太太往屋里走,恰巧茹君往外走,母女俩一照面,叶太太就故作镇定的口吻道:“弄堂口有个姓沈的先生找你。”茹君回道:“我知道了。”叶太太见她并不想多说似的,于是又急着问:“你与他是什么关系呀?!”茹君头也不回道:“我同事。”叶太太还想着继续问,茹君却早已下了楼。
茹君来到弄堂口,看见子豫,微笑道:“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生病了,两天没去上班,我来看看你。”子豫回道。
“之前不是天天见面吗?”茹君嗔道,心里却很是高兴。接着又说:“病已经好了,明天就能上班了,这几天一直在家躺着,闷死了。”
子豫顺着话说:“那咱们出去走走吧。”
其实茹君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一来是病好了,想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再一个是家里弟弟妹妹多,简直乱糟糟的,越是有生人,越是在人面前转来转去,再者也架不住母亲三盘六问的问个不停。于是便对子豫说:“那好,你等我一下,我回去换件衣服。”
茹君回屋后,看到家里已经收拾了一下,母亲也换了件衣服,正在镜子前面梳头发。
“你打扮什么?”茹君问着她母亲。
“这不是有客来吗。”她母亲微笑着回答道。
茹君心里笑道:“他是来看我,又不是来看你”,内心上演着女人之间的宫斗戏码。
叶太太似乎也觉得仿佛没见过男人似的,所以又加上一句:“我还不是为了你。”女人在男人面前都有表现欲的。她们此刻不是母女,而是同行!!所有女人都是同行!
茹君微笑着说:“人家又不上来,我们一起出去走走,这几天在家闷坏了。”
叶太太一听这话,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停止了梳头,问道:“他到底跟你是什么关系呀,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这人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呀,靠不靠得住呀?”茹君正在自己房间换衣服,遥声道:“妈你放心吧,我已经是大人了,我自己有数。”说着便从房间走了出来,来到镜子底下,梳洗打扮。洗完脸又擦了些胭脂,把头发梳了梳,想着扎起来,但由于母亲在这问个不停,有些分神,而且,子豫现在就在大门口等着她,她更觉得心里有种小鹿乱撞的感觉,心里更是慌乱,所以竟找不到扎头绳。恰巧看到一条洗净晒干的手绢子,于是,便用它把头发扎起来了。
妆罢茹君出了门,向子豫这边款款走来,她身穿一件蓝色旗袍,曼妙的身材衬着旗袍凹凸有致,像是一支精致的青瓷花瓶,自己是花瓶里香气袭人的栀子花。手绢子扎着头发,垂下的两边随着步子一颤一颤的,像头发上落了一只蝴蝶,振翅欲飞。这一切看在子豫眼里,心里漾漾的。情不自禁的对茹君道:“你今天真美!”茹君白了他一眼,笑着道:“讨厌,你。”接着又歪着头挑逗似的问道:“只是今天美,那么以前不美吗?”子豫微笑道:“你一直很美”。茹君嗔道:“你总是那么客气,从来没有一句真话。”说完羞黏的低下了头,是一种小女人的娇态。茹君的话是一阵柔风,吹着子豫的心湖又是一阵漾漾的涟漪。
他们俩行走在街边,浅浅的说着话,旁边是一排梧桐树,由于是秋天,大片的金色叶子落下来,踩在脚下软绵绵的。给人一种不真实感,茹君此刻也有这种感觉。她今天很高兴,所以对子豫说了很多:母亲在家怎样缝缝补补不闲着,弟弟妹妹怎样调皮,都是些她家里琐碎的小事,子豫静静地听着。茹君也觉得自己今天话有些多,说这些不相关的事给子豫听,便不好意思起来,道:“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什么都想跟你说。”
子豫回道:“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茹君微笑着对子豫说。
子豫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说:“反正我明白,你也明白。”
茹君微笑着去看子豫的眼睛,仿佛看到星辰大海的闪亮。
此刻,月亮上来了,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像舞台上的灯光,照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的身影拖得老长。茹君回头看了看身后他们长长的影子,她想起之前看电影男女主角在教堂结婚场景,女人长长的托地婚纱,就跟此刻差不多,不禁出声来。子豫听到后,问茹君:“笑什么呢?”
“不告诉你。”茹君俏皮的回道。
他们在月光下慢慢的走着,茹君交握着双手,由于茹君病刚好,刚开始走的时候出了些汗,走了这么一截子路后,倒有点冷了。便说道:“白天天气还挺暖和的,这会子倒有点凉了。”子豫便伸手去握她的手。茹君的心头一颤,但也没躲,她的小手在他的手里感觉到温暖。落叶吞哑了他们的脚步声,仿佛也怕打扰到这无声胜有声的宁静。不一会儿,茹君对子豫亲亲热热的说了句:“子豫!”子豫一愣,说:“怎么?”茹君笑着说:“没什么,就是问你在不在。”不一会儿,茹君又说了句:“子豫!”子豫便答道:“我在!”茹君便又微笑嗔道:“你这人真是的,都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不远处传来一位老者叫卖的吆喝声,“糖~~炒栗子,香甜的糖~~炒栗子。”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夜空,一板一眼,抑扬顿挫,像是在唱歌,古老的歌曲从一个世纪唱到下一个世纪,诉说着源远流长的故事。在这安静的夜里,老者的声音笼罩着一切,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老人用糖翻炒过,都被裹上一层朦胧的糖色。茹君听着那老者浑厚的声音,有一种稳妥的感觉,她觉得此刻的一切都刚刚好!这位老者的声音茹君每晚都会听到,却没有像今晚听得这么清楚,这么认真!!他简直就是时间老人!!
………………
当然,这只是婚前,婚后则是另一番景象,爱情的火焰逐渐熄灭,慢慢的归于平淡,连“最好的户内运动”似乎也变了味儿。她还记得那个雨夜,男人拉碴的胡子接触到女人的脸上,女人感觉这扎人的胡子仿佛是老虎的胡须一般。这只老虎正在征服她,征服女人的这片黑森林,连同森林上面的山峰,以及黑森林下面的清流,它都要征服!这只老虎在女人黑森林的洞穴里进进出出,急急的寻找着猎物,时而又在山峰咆哮,时而又低头吮吸着清流,他要彻底占领她,他要做她的森林之王!整个森林上空刮起了柔风,风在无助的呜咽着!这只老虎更加放肆,它在柔风里享受着征服的快感!
窗外的雨仍在下着,雨滴顺着屋檐俯冲进檐下的水缸里,一滴,一滴,融为一体!!!
…………
难道因为男人不在身边,就开始这样胡思乱想了。在一起吧,总是为了琐事时不时的跟他怄气,不在身边吧,她又开始想他。人生就是这样的不彻底!茹君无奈的笑了笑。
“沈太太,沈太太,哎呦,想什么呢?叫你半天也不回话。”坐在她旁边的孙太太微笑着对她说道。
“难道她看出来她在想男人,她看出多少!!”茹君方才回过神来,心里一震。
“沈太太,沈先生回来了吗?”
“她究竟看出多少!”茹君心想。
“还没有,倒是时常有信来,说还要在外面忙上一阵子,现在这时势,跑单帮都不好做。”茹君说道。
“是啊,这年头什么都不好做,在家待着吧,坐吃山空没个进项;出去吧,又放心不下。”孙太太感慨的说道。
其他太太们听着,也都纷纷点头附和着。
“孙太太,孙先生也出去跑单帮吗?”黎太太话赶话的问道。
一听有人提及自己的男人,孙太太瞬间来了兴致,脸上带着三分得意道:“我们家那个是什么都做的呀,之前跑单帮,现在做投机生意。结交一些生意上的朋友,相互有个照应。”
“孙先生可真有本事,人脉也广。”黎太太边忙活边附和说道。
“哎呀,男人出门在外,不活络一点是不行的呀!现在就算出了洋回来的人,脑子不活络,一样的也是窝在家里吃闲饭。不过这倒也有好处,不能在外沾花惹草惹出花头来。”孙太太笑着说道。
“孙太太,你家先生这么能干,可不像是那种沾花惹草的人。”黎太太微笑着说道。
“我家那位倒还好。不过男人的事总是说不准的,他虽不是那种人,但身边有这样的朋友也是受不了的呀,近墨者黑,尤其男人学坏更快。万一哪天在外面讨了小的,心就不在家里了,慢慢的就不回来了呀,报纸上报道过很多这种事情呀,住小公馆,养姨太太,都是从男人有钱开始的。所以说,男人有钱就变坏是有道理的呀!”孙太太也是报纸上的类似新闻看多了,便滔滔不绝讨论起男人来。
茹君听着他们讨论着外出的男人们,心里仿佛没有着落似的。她想到她的男人,一出去也是很长时间不回来了!要说一点不怀疑吧,那除非是不爱他,认为他没人要。怀疑他吧,又觉得男人出去打拼也是为了这个家,又于心不忍!也觉得他不是那种人!这样翻来覆去的想着,茹君心里茫茫的。
桌子上放着一座老钟,指针指在整点方向,发出“铛、铛”的响声,敲击在这飘摇的乱世中,仿佛凿穿了过去与现在之间那厚厚的壁垒,听着倒有种稳妥感觉,反倒使她悬着的心平静了下来。且不去想那些个不确定!茹君觉得这钟声就像那晚听到的老者叫卖的声音,简直是可以依靠的!她站在这凿穿的时光隧道处凝望着过去,看到了那晚她与男人一同出去的情形:她与子豫慢慢走在街边,那些踩在脚下的松软落叶,那耳畔的细语喃呢,以及那晚的月色,将他们的身影拖的老长……………
她这样想着,她这样等着..........
完
故事起因:
之所以想写这个故事,是因为家门口旁边的小理发店,常去理发,每次都能听到很多故事,等着理发的人聚在一起,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小理发店里熟络起来。讲的无非就是什么婆媳之间,夫妻之间,有说自己的,也有道听途说别人的,东家长西家短,都是些身边再平凡不过的生活琐事。我始终觉得这些是最好写的,真实而又接地气!再一个原因就是个人喜欢民国时代,看过很多民国时期作家的作品,所以把家门口小理发店里发生的故事移到了民国时代,具体年份是1944年。因为这时期张爱玲出版了她的小说集《传奇》。同时也是日本侵略和汪伪国民政府时期。在故事里也会提到。
我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但我一直喜欢听别人说,喜欢写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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