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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欢歌 傅俊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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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19:3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夏日欢歌
傅俊珂




(一)


       第一次留意到凌霄花,是在端午前的花市。
       卖花的阿婆,将几束红黄花枝捆成利落的花束,旁边竖块木牌:“慈母花,配冬青、樱草送母亲。”
       那时,母亲刚动完手术,苍白的脸埋在病房的枕头里,像朵缺水的茉莉。我忽然想起,老宅墙根那丛疯长的凌霄——刘大姐总说,她母亲在世时最爱侍弄这花,说藤蔓攀着墙,悄悄往上爬的样子,多像儿女们踩着父母的肩膀往高处走。
       转年开春,刘大姐蹲在墙根下,用铁铲子轻轻撬起,带着潮土的幼苗,根须上还沾着几粒,圆滚滚的小石子。“小心些,这小家伙的‘脚丫子’脆着呢。”她捏着一扎高的苗茎,叶片蜷曲着,像婴儿攥紧的小拳头。
       后来,朋友从乡下弄来十多棵幼苗,用湿报纸裹着根部,叶片上还凝着晨露。我和妻子把阳台角落腾出来,搬来半人高的陶缸,特意掺了河底挖的淤泥,把细筛过的腐叶土,搅拌一块,混起来堆成小坡,像给孩子们搭起爬架的游乐场。
       春日的阳光刚暖起来,藤蔓就冒出浅褐色的芽苞。起初,只是米粒大的凸起,三两天就抽出卷须,顶端分出几丝嫩黄的“小手指”,试探着在空中画圈。妻子常搬个小板凳,坐在花缸旁,看那些卷须慢慢蜷曲,碰到缸沿就牢牢缠住,像婴儿抓住母亲的衣角。“你看,它们在找依靠呢。”她说话时,阳光正穿过叶片的间隙,在她发间落下细碎的光斑,恍惚间,竟与记忆中母亲在厨房择菜的模样重叠——那时我们兄弟四个,不也总围着母亲打转,像这些藤蔓缠着支撑物,天天往上长?
       入夏后的某个清晨,我在阳台晾衣服,忽然被一片红黄色的云晃了眼。不知何时,藤蔓已攀过晾衣绳,在花架顶端织成瀑布。上千朵喇叭状的花朝着天空张开,花瓣边缘,尽是透亮的橘红,往花心瞧,渐变成柔黄,像被阳光吻过的颜色。
       凑近一看,每朵花的褶皱里都盛着晨露,蜜蜂刚落上去,水珠就顺着花瓣滚下来,在叶片上敲出细碎的响。妻子端着喷壶过来,水雾漫过花丛时,那些花朵轻轻颤动,像是母亲哄孩子般的温柔摇晃。
       凌霄的叶子是极有趣的。新抽的嫩叶,像婴儿掌心般柔软,边缘的小锯齿,还带着水汽,阳光透过来,能看见叶脉里细细的绒毛。待叶子长大些,便成了舒展的卵形,深绿色的叶面,大都泛着蜡光,背面却藏着淡淡的白霜,摸上去像磨砂的瓷器。藤蔓上,每隔几寸就长着“小脚掌”,起初,只是几个凸起的芽点,慢慢抽出五根细须,末端膨大成吸盘,刚冒出来时,是半透明的浅黄,沾着黏性的汁液,一旦触到墙面,就似粘胶,紧紧贴住,像婴儿小手按住母亲的衣襟,再也不愿松开。有次我想调整藤蔓的走向,捏住一根攀在砖缝里的茎,竟要用巧劲,才能扯下来,吸盘留下的圆印子,像是谁盖了枚浅褐色的邮戳。
       机灵的蜜蜂,是凌霄花最殷勤的访客。清晨,它们的“嗡嗡”声,总会准时在阳台响起。这些毛茸茸的小家伙,肚子上的金粉,蹭得花瓣簌簌落,翅膀振动时带起的风,让整串花朵都轻轻摇晃。有时能看见它们后腿上,挂着两大团花粉,像背着鼓鼓的行囊,却还在花朵间,来回蹦跳着,非要再采上几口。记得有回暴雨突至,我跑去收衣服,见一只蜜蜂躲在花苞底下,翅膀被雨水打湿,却仍紧紧抱着花蕊。雨停后,它振翅的瞬间,水珠从花瓣滚落,在阳光下碎成满空的彩虹——忽然就想起,母亲常说的“日子再难,总得往前奔”,这些可爱的生灵 不也正用翅膀书写着生活的诗?
       闲时翻书,总见文人写凌霄。贾昌期说“披云似有凌云志”,杨绘道“强攀红日斗修明”,古人爱它攀援向上的劲头,比作士人登高的心志。可我总觉得,这藤蔓攀墙附壁的模样,更像儿女与父母的牵连。就像我家的凌霄,起初倚着陶缸的木架生长,后来顺着晾衣绳爬上屋顶,那些看似依赖的攀附,实则是借着支撑,往更高处舒展。母亲当年送我去外地上学,临别时,往行李里塞了把晒干的凌霄花,说泡水喝,能治嗓子疼。
那时不懂她凝望着我背影时的目光,直到自己看着藤蔓从幼苗长成花瀑,才明白,所谓“志存高远”,从来都带着身后那双手的温度。
       眼下又到端午,母亲在电话里说,老家的凌霄又开了。她总爱站在窗台前,看藤蔓爬过晾衣绳,在晾着的白被单上,斜斜地投下斑驳的影。“你爸当年栽这花时,说等藤蔓爬到二楼,就能隔着窗户够着花了。”她的声音里,带着甜甜的笑,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柔。
       忽然想起,去年母亲来住时,总在清晨对着凌霄花发呆,阳光穿过花叶,落在她银白的发上,像落了满头的星星。那时,她轻轻说:“人老了,就爱想从前,你小时候爬墙头摘槐花,摔下来,哭鼻子,还是这凌霄花的藤蔓接住了你呢。” 此刻,站在自家的花架下,指尖抚过带着绒毛的叶片,看蜜蜂在花瀑里穿梭,听叶片在风里沙沙作响。这满架的凌霄,哪里只是花朵?分明是时光织就的网,网住了母亲鬓角的白,网住了移栽幼苗时掌心的泥,网住了每个清晨与黄昏里的守望。就像那些攀附墙壁的藤蔓,看似借势而上,却在每寸生长里,都藏着对天空的向往,和对脚下土地的眷恋。
       或许,这就是凌霄花的秘密——它用攀援的姿态,诉说着依赖与独立,用绽放的花朵,诠释着母爱与成长,让每个抬头望它的人,都能在那片红黄色的花海里,看见自己与母亲交织的身影,看见时光里永不褪色的温柔。


                  (二)      


       布谷鸟在麦梢上空啼叫时,老家的麦田正泛着金浪。      
       天还没透亮,大人们就披着星子起床,小棉袄裹着露水打湿的身子,镰刀在磨刀石上蹭出细碎的火星。割麦,要赶在日头冒头前,金黄的麦秆齐崭崭倒在怀里,像抱着刚满月的娃娃。牛车“吱呀吱呀”碾过田埂,车斗里的麦秆堆成小山,叶梢的露水沾在车辕上,映着初升的太阳,像撒了把碎金子。     
       晒场,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石板铺得坑坑洼洼,却被磨得发亮。大人们把麦秆摊开,让阳光一寸寸吃透。选秆是个精细活儿,要挑那些挺直、匀称的,用剪刀齐根剪下,码得整整齐齐。奶奶坐在老槐树下,布满老茧的手,在麦秆间翻飞,像在编织一首无声的诗。她总说:“好秆子编好帽,戴在头上才舒坦。”麦秆在她手里打个转,就变成了帽檐的弧度,再绕上几圈,帽顶的纹路就出来了,细细密密的,像麦田里的垄沟。      
       那时的草帽,是庄稼人头顶的天。日头最毒的时候,戴上一顶,阴凉就从头顶漫到心里。麦秆的清香,混着汗水的咸涩,成了夏天最独特的味道。干活累了,摘下草帽当扇子,“呼啦啦”扇几下,风就带着麦秸的碎末儿,落在脖子里,痒痒的。     
       爷爷蹲在田埂上吃晌午饭,草帽扣在膝盖上,碗里的面条腾起热气,和远处的炊烟连成一片。他常说:“这草帽,比城里的电风扇好使,还不用费电。”     后来,村里来了几辆卡车,载着现代化的机器。镇东头盖起了厂房,流水线“轰隆隆”转起来,麦秆在机器里翻飞,变成了各式各样的草帽。有的绣着花纹,有的镶着蕾丝,有的还印着鲜艳的图案,琳琅满目,像打翻了的颜料盒。听说这些草帽,要坐船漂洋过海,到很远的地方,给外国的朋友们遮阳。     
       奶奶站在厂房门口,看着机器里飞出的草帽,眼神里有惊讶,也有失落。她摸摸手里的手工草帽,说:“机器编的帽,到底少了点人气儿。”      
       到了夏天,草帽还是庄稼人的宝贝。日头依旧毒,晒得人脊梁骨发烫,可草帽往头上一扣,就像撑起了一把遮阳伞。麦秆的空心结构透着气,汗珠顺着帽檐滴落,在地上砸出小小的坑。下地干活的汉子们,依旧戴着草帽,只不过有的是机器编的,有的是家里老人手工作的。     
       赶集的时候,集市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草帽,机器的精巧,手工的朴拙,都有人爱。穿花布衫的大婶,拿起一顶手工草帽,翻来覆去地看,说:“还是咱老辈儿的手艺好,戴着透气,还能当扇子。”      
       村西口的老井上,总坐着几个纳凉的老人。他们手里的草帽,忽扇忽扇,带起阵阵凉风。说起当年割麦编草帽的日子,眼里就闪着光。“那时候,割完麦就编草帽,编好了换盐、换布,一家子的开销都在这草帽里。”“现在机器快了,可编草帽的手艺不能丢,那是咱庄稼人的根。”阳光透过槐树叶,在他们的草帽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时光的碎片,落在岁月的长河里。            
       夏天的傍晚,晒场又热闹起来。孩子们戴着草帽追跑,帽檐歪歪扭扭的,像开在头上的花。大人们坐在石碾子上,草帽放在身边,扇着风,说着地里的收成。远处的麦田翻着金浪,布谷鸟的叫声又响起来,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轮回。草帽顶在头上,就像把整个夏天的阴凉都戴在了身上,也把老家的麦香、布谷鸟的叫声,还有那些在晒场上编草帽的黄昏,都藏进了细密的纹路里。     
       刚立夏,城里的大商场里草帽装扮成风景墙,精致漂亮,琳琅满目,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摸一摸,没有麦秆的粗糙感,闻一闻,没有阳光晒过的清香。戴上试试,阴凉是有的,可心里却空落落的。想起老家的草帽,想起奶奶手里翻飞的麦秆,想起晒场上的金黄麦堆,忽然明白,那顶草帽里,藏着的是乡愁,是人与自然的对话,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温暖。      
       夏日的阳光依旧炽热,只要戴上一顶草帽,就好像回到了老家的麦田,回到了那个布谷鸟啼叫的清晨,回到了奶奶身边,看她用粗糙的手编织着时光。草帽里的夏天,永远是凉爽的,带着麦香,带着笑声,带着挥之不去的记忆。         如今,草帽变成了装饰品,成为夏日里的一道美丽风景。


                    (三)


       南阳的春,是从月季花的骨朵里钻出来的。
       老街巷口,青砖墙的缝隙里挤着几簇猩红。卖胡辣汤的王老汉,踮起脚尖,用指甲掐花,拇指碾过带刺的茎,围裙上,还别了朵半开的,洋瓷碗碰着木勺,叮当作响。穿玫瑰红袄的女孩,蹲在墙根,指尖也戳向细刺,突然“哎哟”一声,立马缩回手,咯咯地笑起来——花瓣落她掌心,像片揉皱的云霞。她往巷里跑,辫子梢扫落粉白,惊起两只麻雀,扑棱棱撞进爬满月季的竹篱笆。
       护城河的石阶上,藤蔓正和青苔较劲。晨雾未散时,水珠沉甸甸的,把一朵朵花瓣压弯,像粉白少女噙着的泪。清洁工李婶握着竹扫帚,总把落叶堆在花树下:“肥料呢。”她冲我眨眨眼,扫帚尖轻轻挑起垂落的花枝,在雾里划出银边。穿校服的少年蹲下身,用矿泉水瓶接花瓣上的水珠,仰头灌一口:“甜的!”喉结滚动时,阳光忽然穿透雾霭,照得整面花墙,透亮透亮,朵朵花影印在了墙上,像谁打翻了颜料罐。
       街角的修鞋摊旁,月季从铁皮桶里探出头。摊主老陈眯眼穿针,鼻梁上架着断腿眼镜:“这花啊,比鞋跟耐磨。”他说话时,有老太太挎着竹篮来讨花,他便挑朵最艳的,用细麻绳绕几圈,扎成小把:“给孙女儿别辫梢。”花瓣蹭过老太太的银发,她颤颤巍巍,笑眯眯地往家走,篮里的青菜叶上,还沾着些花瓣碎屑。
       暮春,整个南阳,一城春色满城花。 到了夏至那日,月季开得最野。 白河岸边的月季树,枝干比小孩高。穿汉服的姑娘,成群结队的举着油纸伞,沿着花坛转圈,裙裾扫过猩红花瓣,惊起蓝蝴蝶。卖莲蓬的老汉,敞着褂子,把荷花和月季扎成花束,蒲扇拍着大腿:“买束花吧,闺女,这花能开到中秋呢。”他手腕上的红绳晃啊晃,映得花瓣像烧红的炭。有对情侣,正倚着花墙拍婚纱照,男生替女生别正鬓角的花,指尖不小心划过她耳垂,她耳尖倏地红过花瓣,像抹了胭脂样。
       盆地盛夏,暴雨说来就来。我躲进街角屋檐,看月季花在风里打颤。花瓣被撕成碎片,紫红的,粉色的,还有鹅黄的,在积水里漂成小船。可花茎仍挺着,细刺上挂着雨珠,像倔强的士兵,笔挺地扛着刀枪。
       卖糖画的师傅,月季花旁支起铁锅,糖浆咕嘟咕嘟,冒着泡:“这花啊,比人还经折腾。”他用竹片挑起糖丝,飞快勾出朵月季,翅膀上还停着只糖蝴蝶。雨停时,满地残红,浅水湾冒出新花苞,嫩黄的蕊沾着水珠,在夕阳下像枚金纽扣。
       夜市开了。卖烤面筋的炉子旁,摆着塑料盆,里边泡着月季的鲜切花。穿背心的老板边刷酱料,边说:“客人总问这花能吃吗?”他大笑,油滴溅进炭盆,腾起白烟:“不能吃,但看着欢喜啊!”桌旁的中学生们,仨仨俩俩凑过来闻,用手机拍花瓣上的灯影,光斑在他们年轻的脸上跳来跳去,像落在花上的萤火虫。
       秋风起时,月季换了妆容。 武侯祠的古柏下,淡黄月季与青苔相映。晨练的老人,一个个有韵律地把太极扇插在花丛旁,招式缓,慢得像一朵云。“这花啊,最懂分寸。”他收手势时说,掌心抚过花瓣,“该开时开,该谢时谢,从不贪多。”几片银杏叶落在花上,月季轻轻抖了抖,叶片便滑进石缝里,惊起只躲在花后的蟋蟀,“瞿瞿”叫着,蹦跳着躲在石碑后的草丛。
       高铁站旁的月季园,暮色中像燃烧的火。穿工作服的花农,背着墨绿色喷雾器,裤脚沾着黑土:“天冷了,得给它们穿棉衣。”他拍拍塑料大棚,水珠顺着薄膜滑落,棚里的“朱丽叶”玫瑰正在暖光下舒展,花瓣层层叠叠,像奶油蛋糕。有戴遮阳帽的游客,蹲在田埂边细瞧,指尖轻触花瓣,惊叹:“比画还真。”花农抹把汗:“它们才是画师,咱只配打下手。”
       中学的花坛里,月季开成矮墙。下课铃一响,穿蓝校服的女生们,手挽手,围过来,偷偷摘片花瓣,手捂着,悄悄回到教室夹进了课本。值日生拿着扫帚赶来:“别摘!”话到嘴边,却软了,“要捡,你就捡地上的。”于是,几个女生蹲在花下,像寻珍宝似的,挑新鲜完整的花瓣,装进矿泉水瓶,说要泡花茶。风过时,花枝轻颤,落下的花瓣正巧掉进某本摊开的《宋词选》,盖住了“只道花无十日红”那句。
       冬雪飘落时,月季藏起锋芒。 老城的灰瓦上,残花冻成琥珀。卖烤红薯的三轮车停在花墙下,炉子里的火,氤氲蒸腾,映着几棵残枝。戴棉帽的男孩伸手去摘冰棱,母亲拉住他:“别动,那是花的衣裳。”她呵着气,羞涩地搓手,呼出的白雾里,花苞在雪下微微颤动,像襁褓里的婴儿。
       穿羽绒服的快递员停下电车,对着花墙拍照,手机屏保是自家阳台上的月季小苗:“等春天,我家的也该开了。”
       腊月二十三,母亲把月季枝条插进陶罐。堂屋的红纸上,“福”字墨迹未干,映着绿叶。“这花啊,年年都来给咱拜年。”她往花瓶里添温水,指尖划过枝条上的芽点,“别瞧,现在光溜溜,心里攒着劲呢。”
       窗外,几个孩子在堆雪人,给雪人头上别一朵花,刚从花盆里扒拉的月季残花,红点,点缀在雪团上,像春天提前派来的信使。
       除夕守岁,电视里播着南阳月季展的新闻。暖棚里的“和平”月季开得正盛,花瓣从鹅黄,依次渐变为粉红,像天边的晚霞。镜头扫过花农们的笑脸,他们粗糙的手掌,捧着花,笑盈盈,比捧着奖杯还轻。母亲指着屏幕:“你小时候,咱家院墙上也爬满这花,你总把花瓣攒起来,说要给仙女做衣裳。”我望着窗外的陶罐,芽点已鼓成小苞,在灯光下泛着青润的光。
       四季轮回,月季不语。 菜市场的入口,卖花的阿婆,右手拿着花,蹲在小马扎上,双眼来回轮,像一双瞄准器。竹筐里的月季,扎成一捆一捆,用旧报纸裹着根部:“自家种的,便宜卖。”她皴裂的手递过花束,指甲缝里的泥土蹭到我手背上,“拿回去插瓶,能开半个月。”
       有穿西装的上班族停下,掏出手机扫码:“给办公室添点颜色。”阿婆数钱时,阳光斜照进来,给花瓣镀上金边,像撒了把碎金子。 月季博览园的玻璃温室里,穿白大褂的技术员拿着镊子授粉。“这株‘东方之珠’,下个月去德国。”他盯着显微镜,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它们代表中国呢。”水珠从温控系统滴落,打在花瓣上,他轻轻用棉签拭去:“得让老外看看,咱南阳的花有多俊。”
       温室外传来说笑声,朗朗的,是群小学生来研学,红帽子在花海里浮动,像移动的小月季。 巷尾的老墙下,新砌了大花池。社区的志愿者们搬来月季小苗,铲子碰着砖块响。张叔蹲在地上培土:“当年我爸在这儿修自行车,墙根就种着月季。”他捏碎土块,撒进腐叶,“现在咱接着种,让孩子们知道,这花比墙还长寿。”小苗的叶片,蜷曲着,嫩的很,却挺得笔直,像接过接力棒的选手。
       穿校服的少年把书包挂在花枝上,掏出课本朗读。阳光穿过花瓣,把朵影投在他脸上,斑斑驳驳的影,像美术老师随手画的水彩画。花瓣落在《植物学》课本间,他小心翼翼,把它夹进笔记本,纸页间,还夹着春天的樱花瓣、夏天的荷花瓣——四季的花,都成了他的书签。
       卖糖葫芦的王老汉推着车经过,竹棍上的山楂映着花色,红得透亮。“来一串?”他掀开棉帘,糖衣在阳光下晶亮,“酸甜的,和这花一个味儿。”有老人领着孙子来买,孩子举着糖葫芦,高兴得蹦跳,糖渣落在花池里,引得蚂蚁排着队来搬。王老汉望着花墙,叹口气:“我老伴生前最爱这花,说每朵都像咱日子,看着红火。”
       日落前,花影在地上拉得老长。清洁工李婶又来扫落叶,扫帚尖挑起最后一片花瓣,放进垃圾车。“明早又是新的。”她笑着说,扫帚在她肩头晃悠,像扛着一把孔明羽冠扇子。路灯亮起时,花瓣上的露水开始凝结,像为明天的绽放攒着光亮。
这正是:
春蚕啃食寒冷 新芽顶开冻土时
每道裂缝 都是勋章的纹路
夏天  把火焰绣在花瓣上
暴雨捶打夜的根须
在黑暗里编织 甲胄


秋风  裁剪最后的霓裳
而凋零的花瓣  不是败北——是交 给泥土的兵符
每道冻痕都是一封未拆的信笺


雪  覆盖着枝头的苞芽
在冰壳里默写春天






( 傅俊珂     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在报刊发表文章800篇。1383899959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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