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业搬家,整理杂乱的家什、书籍。一个装帧精美的小盒子引起了十岁女儿的注意。女儿执意要打开看,我告诉她不要弄坏了。女儿打开后,看了好一阵问,这是什么好东西,是人参吗?我认真地说,比人参贵重。女儿又看了好一阵说,我怎么就看不明白。于是,我放下手里的活,指着它的横截面对女儿说,仔细看这里面有什么;女儿又端详了好一会说,里面好象有一个五角星。我说,对了,这是一根杨树枝,一种叫五星杨的树枝。 女儿听后哈哈大笑说,爸爸真会开玩笑,捡了一根破树枝当宝贝,还说比人参都贵重,纯粹逗小孩儿开心。 女儿说的是实话,这的确是一根树枝,但绝不是一根普通的树枝。 我认真地对女儿说,你想听五星杨的故事吗,女儿说想听,但不许骗人。 红军长征一、二、四方面军三大主力在甘肃会宁会师后,红四方面军由陈昌浩、徐向前率领,组成二万多人的西路军西渡黄河向河西走廊艰难进击,目的是开辟红色根据地,打通与苏联的通道。但西路军在这里却犯了一个兵家大忌的错误:以一支二万五千里长征的疲惫之师,对付以强悍、野蛮、残暴闻名的马步芳、马步青的马家军,前无援军,后无供给,更无群众基础,焉有不败。终于,西路军虽顽强英勇,但寡不敌众,兵败河西走廊,成为中国革命史上惨烈、悲壮、又令人遗憾的一幕。 被俘的一部分男女红军被关押在古凉州一个当地人称为“新城”的马家军兵营。 “凉州三月半,犹未脱寒衣”。1937年春,受尽酷刑、凌辱折磨,饥寒交迫的红军男女战士在马匪刺刀的寒光和皮鞭的抽打下,冒着瑟瑟的风沙在关押的马匪兵营里栽树。一边栽,一边有看押的马匪头目叫喊。 “都放乖些干,坑挖深些,树放直些;马师长说了,树栽活了,放你们回家;不然,死一棵,毙一窝!” 在干旱少雨的河西走廊种树,十之有四、五能活便算不错了。“死一棵,毙一窝,”这不是明摆着要把被俘的红军战士杀绝吗! “妈的,老子生是共产党的人,死是共产党的鬼,横竖都是死,哪个怕你们杀!只当老子下辈子变成了树,堂堂正正地站在这里,看着你们这些龟儿子终有一天完蛋!”手握铁锹的红军战士心里骂着。 到了树枝抽芽的时候,奇迹发生了,被俘红军栽下的杨树,全部嫩芽挂枝头,在风中轻轻地摇曳,显示着弱小而又强大的生命力。 但马匪却没有也不可能兑现当初的许诺。此时的红军被俘人员早已被马步芳下令押徃他的老巢青海西宁,绝大部分被残忍地杀害。他们牺牲的异常惨烈,或被活埋,或被挖心,或被刀砍,只有极少数活了下来。当时虽已是国共合作时期,党中央在兰州设立了八路军办事处专事处理西路军事宜;当时的政策是一年回来收留,二年回来审查,三年回来不留。李先念,徐向前等当年西路军将士便是历经艰难,辗转回到了延安。 又过了几年,红军栽下的小树已经渐渐长高了,茁壮了。一个冬日的黄昏,一名拾柴的农妇在已经成林的树丛中捡拾了一捆树枝背回家烧火。当她往熊熊燃烧的炉灶里添柴的时候惊讶地发现:每一根树枝里都有一颗五角星。 噢,这是红军当年栽下的树呦!“红军杨!五星杨!”五星杨的神奇在当地流传开来,一直流传至今。 上世纪80年代初,我作为一名军校毕业的年轻军官分配到武威戍边。当年的马步青兵营早已被建设成一座颇具现代化的军营;当地人仍习惯称之为“新城”。 “新城”四周厚厚的城墙仍然保持着原貌,如今已合抱粗的五星杨枝繁叶茂,参天挺立。夏天 ,战士们在五星杨下习武、歇凉,冬天,五星杨为军营遮挡着塞外的风沙。我曾和几位一起分配到这座军营的同学去“新城”外面的杨树林折过树枝,里面却没有五角星;唯有“新城”内的红军杨才有五角星图案。 当年的马家军连同蒋家王朝一起早已变成历史的尘埃烟消云散。五星杨作为那段历史的参照物却深深地根植于古凉州那块土地上昂首屹立。我想,是由于被俘红军战士将他们理想的种子根植于树下,他们坚定不渝,宁死不屈,百折不挠,追求真理的浩然正气幻化成了树枝中的五星以昭示后人。虽然他们牺牲时许多人没有留下名字,没有墓碑;但每一棵五星杨都是一座丰碑,都是一段不朽的历史,都是一种理想气节的象征。上世纪80年代,有一个反映西路军妇女先锋团悲壮历史《祁连回声》的故事片摄制组来到武威,一著名影星闻听五星杨的传奇后,专程跑到“新城”捡了一捆五星杨树枝说要回京后送朋友。凡是在那座军营里服役过的官兵也大都保存有五星杨树枝作为永久的纪念。 五星杨的故事讲完了。我问女儿,你还认为这是一根破树枝吗?她说这树枝真有意思。还说有机会让我带她到五星杨下捡一些送给同学。 我说,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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