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家园(上) 作者:车海凤
窗外的烟火一波波鸣叫着蹿上漆黑的夜空,绽放出一团团、一簇簇鎏金般的火树银花。绚烂的烟火经久不息,像热情澎湃的霞光,穿透了层层黑暗,照亮了除夕之夜的半壁天空。 穿一身马兰花底碎花家居服的英,抱着双臂,心事重重地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映照在玻璃窗上的焰火让她的脸时而艳若桃李,时而支离破碎。 爱人和兴高采烈的儿子一起到屋外的广场上放焰火了。英借着略感风寒、身体不适为由留在家,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梳理一下极不平静的思绪。 英呆呆地看着绚丽的烟火发了会愣,然后回转身,缓缓走到沙发处落座。今年的春节晚会实在不敢让人恭维,英调换了好几个频道也没有中意的,她索性关了电视,微闭双眼靠在沙发上。今天午饭后那让英难堪与不解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还你的钱,从此我再也不欠你们的了!”脸上的笑容犹在浅漾,送别的话语还在回荡,一张银行卡就从起身离坐、准备回家的妹妹秀的手里飞出来,狠狠地掼在英的脸上。英没缓过神来便被站在身后的爱人一把拦住了。爱人把英挡在身后,冷静地质问秀:“秀,你怎么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待你姐?你姐哪点对不住你?”“就是啊!秀,我们哪里做的不好,让你感觉委屈了,你说话啊!”回过神来的英冲着妹妹疑惑地说。秀鄙夷地扫了英和姐夫一眼,拉开防盗门,“轰”地一声摔上门,一阵“呜呜咽咽”的哭泣声跌跌撞撞向楼下扩散。妹夫尴尬地向英和姐夫道别,拉着女儿追了出去。 英捡起地上的银行卡,发现是一张建行卡。这是秀经常带在身边用于给患红斑狼苍的妹夫治病的卡。秀已经连续几个月待在家里,她一家三口的经济来源主要靠月收入不足四千的妹夫。英把这张建行卡正反两面仔细端详了一会,抬起头时,正与爱人的目光相对。两人面面相觑。 “这张卡能有多少钱呢?秀这分明是向我们发泄不满啊。”英首先打破了沉默。“不要责怪秀,或许真的是我们做得不够好。”爱人安慰道。“秀这是怎么了?神经病吗?真是不知好歹。”英母亲插话说…… 难道真的是自己对秀一家的关心照顾还不够吗?躺在床上的英脑子里一遍遍像过电影一样。为了能让秀一家及自己寡居的母亲一起过个热闹年,英不顾工作的忙碌辛苦,节前连续几天下班后都用于年货采购了。常常万家灯火,才开车从霓虹闪烁的寒气中回家。今天一早,爱人和儿子还在熟睡,天还未泛白,英就轻轻地起来忙活了。细心的英既考虑到母亲高血脂症、糖尿病的身体状况,又考虑到秀一家的惨淡光景,所以在饭菜的烹调上,尽可能做到荤素搭配、冷拼热炒兼顾。 日上三竿时,厨房里被各种美味熏烤的英迎来了母亲和秀一家的到来,家里顿时热闹起来。读小学的外甥女扑向了茶几上那一盒盒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糖果、糕点。秀帮母亲脱下外衣,娘俩打开电视美美地边看边聊。 午餐很丰盛:什么葱爆海参、油焖大虾、清蒸鲍鱼......荤素十二道菜,把餐桌摆得满满当当。爱人趁机给岳母和秀一家三口斟上茶水和饮料,年三十的家宴就在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热烈气氛中开始了。英瞟一眼母亲幸福的神色,再看看秀一家三口开怀大吃的样子,心里涌动着一阵激动的暖流。这不正是自己希望看到的吗?对于亲情,还有什么比这更宝贵的呢?英自己没怎么动筷子,而是一个劲给母亲和秀一家三口碗里添菜。 爱人看到大家吃的差不多了,把从书房写字台的抽屉里取出的一个牛皮信封递给秀。“秀,这几个月来你没上班,妹夫一个人上班养家也不容易。过年了,给你们两万块钱,补贴家用吧。以后还有什么困难,大家再一起想办法。”丈夫说得情真意切。秀感动得泪在眼眶里打转转,一边一迭声说:“不用啊,姐夫,不用啊......”一边伸出手接过了那鼓鼓囊囊、盛着整整齐齐两万元崭新钞票的信封,装进自己放在沙发上的黑色PU背包。 又一片“噼里啪啦”清脆爆响的烟火飞上了夜空。英抬头瞅一眼安放在客厅左侧的紫檀色老式仿古落地钟,时针已经快指向了午夜一点。爱人和儿子出去将近一个小时了,按说也该回家了。可能广场上的确太热闹了,就由着他们爷俩好好乐呵乐呵吧。爱人在远洋公司的一个科室负责技术工作,虽说不用远海作业,可还是常年在外,与英母子俩离多聚少。爱人一年能尽情陪着儿子玩一次的机会也难得。 二 英的爱人兄弟两人,排行老二。大伯哥嫂在远离老家千里之外的省城上班,照顾公婆的任务就更多地落在了英两口子身上。婆婆先公公离世,公公两次脑溢血后就瘫痪在床,这下可愁坏了在外企做部门经理的英。外企严格的作息、管理制度令人不敢有丝毫懈怠,自己读高中的儿子尚且寄宿学校,自己无暇照顾,要连续几个月请长假侍候生病的公公也不现实。英和爱人商量,请个保姆来家里照顾公公吧,可是又担心两口子经常不在家,保姆耍滑偷懒不靠谱。万般无奈之下,英想到了在农村生活的妹妹秀。 妹妹几次以农村办学条件不好,孩子接受不到良好的教育为由,央求英把孩子转到城里读书。英知道,初中毕业的秀是个聪明人,她之所以这么说,其实更大的目的是她也想进城,因为秀不止一次说,农村又苦又累又挣不着大钱,现如今村里50以下的人都少见了。 晚上下班后,英把让秀来家里帮忙照顾公公的想法说给爱人听,并没有迎来爱人如释重负般的欣然应允。爱人面露难色,说:“你让秀来照顾咱爸,她上学的孩子和妹夫怎么办呢?”“我们可以把孩子转学过来,妹夫嘛,以后再说。”爱人沉思了一会,顾虑重重地说:“秀一家是咱们的亲戚,相处好了好说,一旦有个言差语错的,亲戚反目为仇就不好了。”“你看看,就你考虑得多,难道秀你还不了解,不信任吗?”英紧接着话茬说。“哎,有些事情谁能预见呢,俗话都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那你说咋办?你常年出差,一走就是几个月。我工作那么忙,请保姆我们又不放心。咱爸就这么耗着?你这次出差之前能解决这个问题,咱们就不让秀来。”英紧追不舍。爱人几步踱到落地窗前,把眼光投向窗外苍茫的夜色。 几场落雨,让时令陡然跨进了萧瑟破败的深秋。簌簌落叶在寒潮中像失重的鸟儿东摇西晃,没头没脑地撞击着墙壁、门窗,然后重重地摔落在地。身后不远处的海面上传来闷雷般低低的怒孔声。还能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呢?照父亲现在的状况肯定也去不了千里之外的哥嫂那里。看来,也只能依照英的主意,暂时让秀来帮帮忙了。 让秀来帮忙也不是不可以,不过秀毕竟是我们的亲戚,我们也要为秀想好,安排好他们一家的生活,不能让秀一家以后埋怨我们。”爱人回转身对英说。 第二天一早,英就给秀通了电话。为谨慎起见,英在电话里反复强调侍候病人的活如何艰难辛苦、不堪忍受。没成想,电话那边的秀痛快地满口应承:她什么活都能干、什么苦都不怕。 英的爱人请自己在区教体局工作的同学把秀读四年级的女儿转到了小区附近的一所小学。秀安排好爱人的生活后,就带着女儿来到了英家。 三 做惯了粗活的秀,洒扫除尘、做饭洗衣对她简直就是小菜一碟。难能可贵的是,秀对待英的公公就像女儿对待自己的生身父亲一样,端屎接尿、喂饭擦洗,言无差错,面无难色,任劳任怨。在秀的悉心照料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英公公的气色和精神都有了明显的改观。 英很感动,除了付给秀每月四千块钱的劳务费,为秀母女免费提供食宿外,还不定期地为她们添置点衣服、为外甥女买点学习用品。另外还要经常给还待在农村的妹夫通通电话,询问一下他的身体状况,嘱咐他别太劳累,需要什么和自己说。经常地,也托他们在城里务工回乡探亲的同村人给妹夫捎些鸡鸭鱼肉、牛奶、豆粉之类好吃的。 时光飞逝,岁月的脚步在潮汐涨落间不知不觉又踏进了腊月的门口。那天,英休班。吃过早饭,英在拆洗被褥,妹妹秀正要上楼给公公喂药,英拦住了她说:“这几个月也太让你辛苦了,今天我休班,也该轮着你休息一下了。今天的家务活我包了,你呢,也趁空放松一下吧。”“姐,你说哪了呢,这见外了不是?我在农村什么脏活、累活没干过啊!你和姐夫那么忙,我来,就是要为你和姐夫分忧解难、侍候好老人、做好家务的。”秀边小心地上楼梯,边说。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换了别人谁能这样呢?看着妹妹的背影,英一面对自己当初的决定而满意,一面又为血浓于水的姊妹亲情而感动。 楼上响起了好听的来电铃声,英明白这是自己的妹夫打来的。妹夫两年前被确诊为红斑狼疮,经过积极的治疗,虽然病情得到了控制,但由于这是一种不容易治愈且随时可能复发的疾病,所以,一听到妹夫来电,英的心就揪到了一起。 妹夫的病有复发的征兆。英放下拆了一半的被褥,开车赶到乡下把妹夫接到城里来治疗。 分离了将近半年的秀一家三口又团聚了,秀的女儿欢呼雀跃,她拉着爸爸的手一直不肯松开。 妹夫的确是病情复发了,英开车把妹夫送医院再一次做了全面的体检。医生开了非甾体类抗炎药、免疫抑制剂、糖皮质激素等治疗红斑狼疮的常规药。 回来的路上,英有些自责:秀来到自己家里差不多有半年了,妹夫一个人一定是伙食没跟上,营养不良才导致了病情的复发。那么,是继续让妹夫一个人回到农村老家,还是也要妹夫留在城里?或者......英一时拿不定主意。回去征求一下秀和妹夫的意见再说吧,这样想着,车已经驶离了马路,拐进了小区的地下车库。 晚饭后,英把自己路上的想法和盘托出,想听听秀和妹夫两口子的意见。秀和妹夫对视了一眼,然后眼光飞快地移开。“秀,你和妹夫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说好了。也不能因为我们牺牲了你们两人的幸福。”英看看秀,又看看妹夫。“你说吧。”秀用胳膊肘推推爱人。“还是你说比较好,你们是亲姐妹。”妹夫在秀的耳边轻声嘀咕道。“你么俩就不用你推我让了,谁说都可以,只要建议可行,对大家都有好处。”秀清了清嗓子,试探着说:“姐,要不让他也留在这里好了,我谁都可以照顾到。”英沉吟了片刻,当初自己和爱人买下这处八十多平带阁楼的楼房时,就想到是要将来为亲朋提供方便的。阁楼除了高度比楼下矮十公分外,其使用功能、装修布局完全和楼下一样。住处不成问题,只是身患疾病又无一技之长的妹夫能在城里做什么呢?这可让英有些为难了。秀似乎看出了英的顾虑。“姐,你也不用那么难为,我不是还有姐夫吗?姐夫这边同学朋友一大堆,哪个行业的姐夫少认识人呢?我看这事姐夫准能帮上忙。”秀一边向爱人递眼色,一边为英出主意。“是啊,姐,我的事等姐夫回家再商量吧,姐夫一定会想出妥善的办法的。”妹夫随声附和。 是夜,英一夜未眠。 妹夫的工作安排终于在爱人的帮助下如愿以偿,妹夫去当地造船厂当了一名学徒的电焊工。两个月学徒期满,妹夫的工资从原先的两千左右逐渐增加到到三千五六百元。为了补偿因秀照顾自己的公公对妹夫造成的亏欠,英另外给了秀一张存有一万元的建行卡,专门用于妹夫的医药开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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