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泉小说《鞭炮声声》

（原创小说）鞭炮声声

文\王景泉

1

     大年初一的五点钟左右，天还黑得很。昨夜满街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硝烟味儿还未散尽，张老汉就醒了。张老汉昨晚看完春晚又看了会儿贺岁片，睡下时已是凌晨两点多了。本想睡个懒觉，反正就自己一个人，早点儿晚点儿煮饺子吃也无所谓，但还是早早地就醒了。

     张老汉躺在被窝里，心里想着闺女今天都要在婆家过年，明天才能来自己家，大年初一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过了，心里就有些酸楚。就又想起自己的无能，心里就一遍又一遍地责怪自己，谁叫自己没本事没生个儿子呢，要不然也不至于成了绝户。

      唉。想这些干啥？张老汉自己又安慰自己。还是想想明天闺女女婿外孙们来拜年都吃些什么吧。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夹杂着二踢脚的铿锵有力的响声。张老汉意识到家家户户在陆续放炮吃饺子了。

2

     张老汉----我们暂且回到他的年轻时代称他小张吧。---小张十八岁那年，抗美援朝战争正打得火热，政府号召适龄青年积极参军，随时准备充实朝鲜战场，要把美帝打狠打疼。于是他怀着对美帝国主义的愤恨和对祖国的热爱和几个老乡毅然走进了军营。但出乎意料的是没多久战争就结束了，交战双方在板门店签署了停战协议，小张们的满腔热情也没用上，于是在内蒙当了几年兵。复员时恰值山西的一座煤矿小城急需发展，小张便和几个战友响应国家号召来到山西，随他们来的还有一只汽车队。这座小城四面环山，人口二十几万，但它的位置很了不起，即是战略要地又是煤炭基地，对国家建设的重要性非同小可，因此中央非常重视此地的发展，从各地抽调人员支援。

     小张那时二十来岁正值当年，和几个战友一起成了小城解放以来的第一批交警。那时虽然小城道路不多但车也少，几个人轮流上班指挥交通倒也蛮挥洒自在。一米八的个头，身材不胖不瘦，穿一身警服，确实潇洒威武，老百姓都羡慕，尤其那些有闺女的妇女们都在琢磨着弄一个来做女婿。

    说来也巧，交警队长的远方亲戚-----队长叫她姐姐-----来看队长时见过小张，很是喜欢，就托队长为其女儿做个媒。队长当然很高兴做成此事，既解决了小张的婚姻问题又为姐姐找了个好女婿，何乐而不为。于是就由队长牵线，叫小张和侄女小丽见了面。小丽那时已23岁，比小张小两岁。小丽的父亲在她10岁时死于煤矿的一次塌方事故，扔下妻子和两个女儿散手而去。故此家里就三个女人----小丽，妹妹和她的母亲。那时生活条件差，不像现在做饭有煤气取暖有暖气，每天大米白面都吃腻了。那时家里做饭都是用砖头垒的炉灶，烧的是煤泥，就是把煤面参上一定比例的土用水和成泥状，这样煤在炉膛里才能呆得住，不至于塌了火。但每月买煤拉烧土娘仨干起来很是吃力。还有每月卖粮，冬季储煤存菜，都是力气活，寡妇娘儿仨确实艰难些，如家里添个大小伙子那……，小丽妈一想这美事就偷着乐。

     小张也觉得这事靠谱。一个人来到这陌生地，人生地不熟，赶快成个家就有了亲戚朋友，就有了人脉。再说自己也二十五六了，要在老家孩子都好几岁了。是得找个女人成个家生儿育女了。

     交警队长安排小张和小丽在自家见了第一面。这第一次见面效果非常好。

     小丽一见到小张就有了一种一见钟情的意思，心里非常喜欢，尤其喜欢小张那张笑脸和那身威武匀称的身材，再配上那身警服，按现在话说真是帅呆了。小丽刚进门时那颗跳动的心此时跳得更厉害了，她想到俩人走在街上那种自豪的样子，想到人们投来的羡慕的目光，甚至想到依偎在小张的怀里那种温暖，体内一股股热浪往上涌。

     小张见到小丽也看着挺顺眼，个头一米七左右，五官虽不算多漂亮但匀称喜人。那身材，高高的胸，纤细的腰，宽大的屁股。小张突然想起了在家时娘说的话，将来给你找个大奶大屁股媳妇，准能给你生一群孩子，小张越看越喜欢。小丽在市交通局财务科做出纳，小张也觉得工作不错，于是见了几次面就成了。

     由于小张是单身，小丽就经常叫小张到家里吃饭，小丽的母亲俨然把小张当成自己的儿子。半年后，两个人结了婚，新房就设在小丽家。因小丽家就母女三个，小张也乐意住在丈母娘家，这样岳母老了有人照料，他们有了孩子也离不开岳母的帮衬。

     很快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但不是小张希望的男孩儿，而是个女孩，小张心里有些失落，他心里不能当绝户的阴影又显现出来。小丽猜出丈夫不快的因由，就安慰他，女孩儿就女孩儿，咱再生。结果第二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儿。夫妻俩有些着急了，要再生个女儿怎么办？尤其是小张，对没有儿子比较在意。好在俩人还年轻还能接着生，夫妻俩相互安慰着。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夫妻满怀希望再准备怀孕时，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故彻底打破了小张的念想。

3

    那天早晨刚做好早饭，天就下起了毛毛雨。小张由于值夜班没在家，小丽匆忙吃过早饭，就骑车上班去了。孩子有母亲照料，小两口很是放心，都能安心地工作，真是家有一老是个宝。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但小丽必须去银行办一笔业务。那时不像现在，出纳来去银行都是车接车送，还有保镖随行。那时没人抢钱抢银行，出纳们都是骑个自行车或提个兜步行前往，也因城市小路途近。小丽到了单位收拾好所需材料和款项，披着那件穿了几年的雨衣，骑上车就去了银行。事情办得挺顺利，小丽心情很好。想起她出来时科长特别嘱咐，叫她办完事马上回科里，科长有事和她交代。于是大约十点多钟她把包挎在雨衣里就骑上车往回赶。当时雨还没停，西北风时大时小切飘忽不定，小丽骑着那辆旧自行车艰难地行进。在路过一个路口时，突然一阵风刮来，把雨衣的帽子刮偏了，遮住了小丽的一只眼睛，小丽一个走神不知怎么车倒了，恰巧一辆大卡车开过来，司机慌忙急刹车，但为时已晚，小丽连人带车被卷入大卡车的车轮下，自行车被轧扁小丽当场身亡。

     处理事故的交警派人到小丽家去通知小张。此时小张下了夜班，躺在床上刚刚入睡，一听到此噩耗就懵了。撞人的事故小张也处理过不少，也为逝去的人着急伤心难过。但都没有此次撕心裂肺。那死去的竟然是自己心爱的妻子，昨晚还欢活蹦跳的一个大活人，突然就阴阳两隔了。小张强打着精神处理了妻子的丧事，而那颗心还时时在疼，精神也有些恍惚。

     岳母对女儿的去世更是一时无法接受。早年经历了丈夫的离世就已深受打击，没想到女儿年纪轻轻又遭此祸。但看着两个活泼可爱的外孙女，再看看如亲儿子般的女婿小张，心里又感到欣慰，于是便强打起精神，决心帮衬女婿把两个孩子拉扯大。

    岳母经常安慰小张；“孩子，甭伤心，她是没那个福分呀。稍等一等，妈再帮你张罗一个。”

小张说：“妈，先不找了。咱得把这两个孩子拉扯大，不然对不起小丽。”其实小张是舍不得孩子，虽说是两个丫头，但也不能给孩子找个后妈，叫孩子受委屈。

     小张和小丽平时也争争吵吵，但感情还是相当好的。俗话说吵吵闹闹是夫妻吗。小张明白其实他俩谁也没有真生气过。小张清楚地记得吵得最厉害的一次是因为小张推掉了一次提干的机会，这次小丽是真的生气了，十几天小丽就是不允许小张碰她。

    那是在二女儿快两周岁的时候。小张记的快给女儿过两周岁生日了，领导找他谈话，说交警队里要提一个副队长。小张知道原队长提到了局里，原副队长当了队长，所以队里空缺了一个副队长。但这个副队长的工作小张是知道的，除领导协调队里的人员工作外，还要每周每月写总结写汇报材料。小张深知伙计们看得起自己要重用自己，但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半斤八两。因为自己没进过校门，没文化，大字识不了几个，因此觉得自己根本无法胜任这项工作，于是就推掉了，把这个难得的机会让给了一个有文化的哥们儿。

    这事小张一直不敢叫妻子小丽知道。因妻子小丽总是盼着丈夫能有个一官半职的，这样不但有出息而且还能长好几块钱的薪水，这对家庭收入无疑是一次改观。小张知道着妻子对自己的期望，他自己何尝不想升职升薪，但这项工作实在不适合自己。一来自己受罪，二来也会给工作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和损失。自己有自知之明，因此慷慨让贤了，只是瞒着妻子小丽。

     但不知是谁嘴快，把消息传到了小丽的耳朵里。于是小丽真的生气了，两人吵了半天小丽见说服不了小张，便歇斯底里起来。

    “你就是个上不了席面赖皮狗，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窝囊废。赶快去死了去吧。”小丽气的五官变了形，两手直哆嗦，全没了平时女人的温柔贤良。但小丽此时心还是感到生疼，她觉得是不是骂得丈夫太狠了，太绝情了，太不给丈夫情面了。她有些后悔了，心疼了，但不发泄出来又觉得心里堵得上不来气。

    小张看到妻子这样狗血喷头的骂自己，自尊心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于是也生了气，心里也冒出几句比小丽的话还难听还绝情的话，甚至想伸手扇她几巴掌，你这个泼妇，你这个没教养的娘儿，你这个自私自利的妇人。但骂出的话确是“这死的事你还别那么性急，我肯定死在你前面，因为我比你大。”他太爱妻子了，他实在不愿伤害妻子，不愿看到妻子难过伤心。

    “好吧，你现在就……”小丽说了半句就一屁股坐在床上哭起来，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但那后半句她实在不忍心说出来。

4

    事后想想小张既觉得伤感又觉得好笑，伤感的是活蹦乱跳的妻子说没就没了，留下自己又当爹又当娘还得当儿子。好笑的是我没死她到先死了，可见这世事难料呀。

    就这样，小张在岳母的帮衬下把两个孩子渐渐抚养成人。期间岳母也为小张张罗了几个，但小张总不愿意给孩子找个后妈，怕孩子受委屈，都推掉了。其实在小张的内心深处还是一直有着小丽的影子，那喜人的身材，阿娜的腰肢，童真的一笑，淡淡的女人香，还有那疼爱丈夫的善良的心，冥冥中挥之不去。他不是不想找，想女人的滋味也一直在不断侵袭着他健壮的身躯，但他始终下不了决心。小张就这样在踌躇中煎熬着。

    慢慢的，两个女儿都有了工作，成了家。没有了孩子的牵挂小张便把一门心思用在了工作上。那时他已经是交通局运输科的科长了。

   孩子们成家后，岳母又多次催小张：“孩子，现在没啥牵挂了，可以脱身了，趁着你还不算老，找个老伴吧。”

   小张老是那句话“不着急不着急”。其实他是在权衡利弊，自己找了老伴儿，老岳母怎么办？岳母的二女儿找了自己的战友，几年前随战友的调动去了外地。二女儿两口倒是多次动员母亲到外地和她们一起过，但岳母就是不去。说是和大女婿生活了几十年都习惯了，到哪也别扭不自在。小张也不放心岳母到别处去，岳母有高血压，心脏也有点毛病，其身体健康状况小张非常熟悉，对日常的生活调理和用药已非常娴熟。俗话说久病成医，小张在多年对岳母的照料中学了不少医学和用药知识，俨然成了半个大夫。就这样不着急不着急地拖着拖着小张也成了老张了，老张退休了。

   退了休，闲着没事，每天上午到公园转转，下午到公园转转，锻炼锻炼身体，和同是退了休的人们聊聊天，拉拉家常。此时老张就又想起了自己没儿子，每逢有人问起“几个儿女呀？”老张便心虚地说；“我是绝户，就俩丫头。”

    虽然没有儿子成了老张的心病，但因有老岳母在，每逢过年过节有老岳母和自己一起过，并和老岳母一起张罗好吃好喝的等着闺女女婿外孙们过来，也没觉得多么清冷孤单，日子就这样没紧没慢地过着。但没想到老岳母还是突然得了严重的脑中风，虽经过抢救保住了性命，但落了个半身不遂，连话也说不清了。这下老张又忙起来了，除了伺候老岳母起居梳头洗脸喂饭等，还坚持每天把老太太背到楼下，到小区花园里晒晒太阳。

    说来老太太有福，在女婿老张的精心护理下，本来病情严重的老岳母又活了7年，在85岁那年突然犯病离开了人世。

      打发了老岳母，紧张的生活节奏突然停了下来。老张环视着各个熟悉的房间，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冷清和孤单。

                                                                                  5

    楼外的鞭炮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密集。张老汉看了看表已经七点多了，但外面还是黑乎乎的，好像是阴天。张老汉懒洋洋的起床开始煮饺子，那是大女儿昨天给他包好的。煮好饺子，他给岳母盛了一碗，又给妻子小丽盛了一碗，最后给自己盛了一大碗，每个碗上放了一双筷子。然后拿出一挂一千响的小炮，打开阳台窗户，用拖把挑着劈里啪啦地放了一通。随后回到厨房，打开橱柜拿出一瓶白酒，是西凤，那是小闺女年前给他买的。又拿出一个小酒杯，坐到饭桌前，把小酒杯倒满酒，向岳母和妻子的饺子碗上各碰了一下，“妈，小丽，咱过年了。”两行热泪便流了下来。

姓名：王景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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