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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霏霏(潘虹 第二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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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2-27 21:24: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张巧梅 于 2021-2-28 11:15 编辑




       林坤拍拍李小梅的肩,给她的杯子里续了水。往事在眼前翻腾,那个孤苦无依的十二岁的李小梅,从时间扭曲的空间里缓缓走来。
       林坤第二次去木果乡小学,是那年的十一月份。这次李小梅没有再像只水鸟样站在附近看他干活。在办公室休息时,林坤问起,班主任陈老师说那孩子两周没来学校了,去家访过,她说不想读了。
      为什么呢?这才小学六年级呢。
哎,她爷爷死了。接下来,陈老师给林坤讲了李小梅的身世。林坤听着很揪心,没想到现在还有这样可怜的孩子。听完李小梅的事,林坤起身准备离开。陈老师又加了一句:听他们村的人说,经常看到陈小梅跪在爷爷的坟前。林坤一震,陈老师,带我去她家看看吧。
      林坤跟着陈老师来到李小梅家。家里没人,院子里几只鸡在悠闲地踱着步子。旁边院子里,李小梅的大伯正坐在院子里抽旱烟。
      李小梅呢?陈老师问。
      屋后坡上,打猪草去了。大伯砸吧着旱烟。
      二人顺着屋后的小路一路寻找,没有看到李小梅。陈老师问一位在地里劳作的村民,那人往对面山坳里一指。他们循着村民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座挂着白幡的新坟蹲在山坳里。一个小小的人儿面对着坟坐着,旁边是一背筐青草。
       离开李小梅家,那坟前的小小背影一直在林坤眼前晃,晃着晃着,就晃红了眼眶。林坤十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那时候的他,也时常坐在母亲坟前,在心里跟母亲对话。有一次,他和同学发生矛盾,对方骂娘了。他气疯了,扑上去又踢又打,可个子和力气都比对方小很多。那场搏斗,毫无意外地以林坤满脸挂彩告终。可林坤很坚强,挨打时没有哭,被老师训时也没有哭。他从学校一路跑到母亲的坟前,终于忍不住了,趴在坟头上,放声大哭。

      打开电脑,林坤登录了“温情人间”的网页,这是一个知名的爱心公益机构。林坤浏览了近几年该组织的事迹,被一个个鲜活的故事感动。随后,林坤在网站上发布了一则求助信息。
各位爱心人士:
       你们好!
       我是贵州省凉都市的一名市民。前段时间,我在乡下遇到一位身世凄惨的小女孩。她五岁时丧父,后来母亲失联,她跟着年迈的爷爷一起生活。她请我给她爷爷修收音机,于是便认识了她。她只有十二岁,每天要做很多家务活和一些农活。即便这样,她依然乐观、善良。可现在,她的爷爷也因病去世了。小女孩的世界坍塌了,没有精神支柱,也没有人照顾她。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亲戚也不亲。她时常坐在爷爷的坟前,期望另一个世界的爷爷能陪着她。孩子现在的精神状态很差,不再笑,很少说话,无心上学。希望有能力的爱心人士能助养她,给她爱和一个疗伤的环境。不胜感激!
                                                           林坤 敬上
       帖子发出后,许多人纷纷留言,表示想捐款捐物,帮助小女孩。可林坤最期望的是有人可以带李小梅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去一个明媚的充满爱的地方疗伤。半年过去了,林坤认识了很多古道热肠的人,也加入了本地的公益组织。
       那天,林坤在店里摆弄音响。一行人来到店里。这些人大多林坤都认识,他们是本地公益组织的成员,其中一个是他们的负责人。有一个陌生的面孔,那个女人四十来岁,有着一双弯月似的笑盈盈的眼睛。见到林坤,她主动伸出手去,你好,我叫鲁萍,从厦门来的。原来,鲁萍看到帖子后,联系了“温情人间”组织,表示愿意将李小梅接到厦门生活。厦门的组织对她做了背景调查,同意了她的申请。现在她来凉都李小梅家看看,希望林坤能一起前去。
       林坤当然得一起去,是他“发现”了小梅,也是他第一个寻找能帮助小梅的人。现在,距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林坤巴不得长出翅膀飞到小梅家,告诉她这个好消息。林坤给陈老师打电话,激动地说着事情的原委。你们到了木果叫我,我和你们一起去,陈老师欢快地说。
天下着雨,几个人的鞋上全是泥,可林坤觉得正是这满地泥泞,走起来才有田园的意境。林坤带着那几人来到李小梅家。李小梅正在吃午饭,屋里黑漆漆的,过了好一会,眼睛才适应屋里的光线。李小梅碗里的米是陈米,透着松花黄的色泽,桌上的瓷碗里只有半碗酸菜。一只母鸡在她的脚边钻来钻去。母鸡显然很失望,因为小梅吃得小心翼翼,一点都没掉出来。
       小妹妹,这样吃没有营养的。鲁萍先开口了。
没关系的,我一直这样吃,早就习惯了。李小梅小声回答。
鲁萍弯月般的眼睛有一点湿,她忙低头去包里翻找,掏出一盒午餐肉放在李小梅跟前。李小梅没有动,鲁萍又拿起午餐肉,掀开铁皮盖子,重新放回去。
      小梅,你在这里没有人照顾你,鲁阿姨家在厦门,那个城市很大很漂亮,你可以在鲁阿姨家生活,在那里上学。你愿意去吗?陈老师试探着说。
      小梅咽下一块午餐肉,小声地说,我不去。三个字像三枚小而尖锐的钉子,钉在大家的耳朵里。
      去吧,换个环境,心情会好一些。哪天想回来可以随时回来。林坤劝着。
      去吧,家里没人了,你还小,照顾不好自己。
      我家还有人,我妈还没回来。我走了,她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有亮晶晶的东西从李小梅的眼里滚落,滴在碗里。
      小梅,你去嘛。你妈回来,我会告诉她,这个院子我帮你守着呢。大伯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经过几天的挣扎和劝导,李小梅带着爷爷留下的收音机,跟着鲁萍上了飞往厦门的飞机。林坤和陈老师赶来送别,当飞机冲上云霄,变成一个黑色的小点并逐渐消失,两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李小梅到了厦门后,鲁萍的朋友圈里天天晒的都是李小梅。今天给小梅找到了学校,办理了入学。明天带小梅逛街,又添了几件新衣服。后天报了轮滑特长班……
       朋友圈里的李小梅,笑得越来越灿烂,目光里怯生生的感觉褪去了,生长出了自信,林坤为此感到安心。鲁萍时常主动联系林坤,聊着李小梅的生活。
        这孩子真的很懂事,我给她买衣服,她总说太贵了,有穿的就行了。
        今天我教小梅做蛋糕,她很有天赋呢,看来是以前做家务练出来的。
        小梅不会说普通话,在学校里有点孤僻,我现在每天帮她纠正发音。
        ……
        暑假很快来了。鲁萍的朋友圈更精彩了。前几天她和李小梅在鼓浪屿戏水,过几天她们又出现在黄山的迎客松下,后来又去北京爬长城了。
        鲁姐,这个假期下血本了啊,林坤敲了一排字过去。
        那边很快回复过来:这孩子以前太苦了,让我替她妈妈爱她吧。
        您真是大善人。
        别把我捧那么高,怪别扭的。我自己也想出来玩,我老公没假期,正好小梅可以陪我。
        那段时间的李小梅,眼睛里盈满了星光。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李小梅就会蜕变成一个阳光的城里姑娘。可是,后来的一件事又将命运的火车扳回了原来的轨道。
        那天,两个中年妇女绷着脸来到林坤的店里。她们自称是李小梅的堂姐,李小梅大伯的女儿。我们家小梅在那边怎么样?都一年了,小梅也没给我们打个电话。
       林坤赶紧翻出鲁萍的朋友圈,给两位堂姐介绍每条关于李小梅的朋友圈所发生的故事。她在那边很好,鲁姐对她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
       我说吧,我猜的不错吧。其中一个不耐烦了,她们显然对朋友圈的内容不感兴趣。
       林坤听着这语气里有火药味,不解地看着她们。
       黄头发的女人尖着嗓子说,你们是不是把我们家小梅卖给这家人了?卖了多少钱?
       林坤觉得那些话像飞镖,噼里啪啦地扎在他的心上。什么?你们怎么会这样想?
       人在做,天在看!你们把小梅送那么远,我们想找她都找不到,不是卖的话,为啥非找隔几个省的人家?
       林坤觉得一团火在胸口熊熊燃烧,他拼命地压着这团火球。这不是我一个人定的,公益组织考察后觉得这家人比较合适。
       当然合适了,她家没有娃娃,买来当闺女,养几年就可以嫁出去收彩礼钱了。黄毛阴阳怪气地说道。
       乱扯!这事你们爸知道的,他支持小梅去的。林坤都气得有点抖了。
       我们爸是老了,糊涂了。你们为啥不跟我们年轻的商量?不就是看着我爸好糊弄。
       你们想怎样?
       你拿十万块钱出来。小梅的爸爸过世是我家操办的,这几年我们也接济了她不少,这是她欠我们的。现在人不见了,以后也不可能还我们钱。你把她弄走的,这钱你给!
       荒唐!我只是牵线搭桥做件好事,你们别想讹我。
       小兄弟,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什么叫讹你。要不你让养小梅那家人给钱也行。不然……那女人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不然什么?
       不然你就把小梅弄回来。
       小梅跟着你们,你们只知道让她干活,你们会让她上学吗?
       你不依也行,那我们只好经常来找你,看你这店的生意还做不做。
       两个女人一脸得意地走出去。林坤跌坐在椅子里,久久地沉默着。
       那两个女人铆足了劲,三天两头来林坤的店里大吵着要人,一些路过的人探着头看热闹,然后窃窃私语。林坤像吃了几百只苍蝇,但却无计可施。
       这事后来还是传到了鲁萍和李小梅那里。原来,那两个女人也以同样的方式去找陈老师,干扰正常的教学工作。陈老师不堪其扰,给鲁萍打了电话。
       李小梅对鲁萍说,鲁阿姨,我出来一年多了,我想回去看看。鲁萍一把抱住小梅,泪止不住得掉下来。
       你当时为什么要回来呢?回来后等着你的就是火坑啊。林坤痛心地说。
       林叔叔,我不想给你们带来麻烦。李小梅的眼里溢出了泪水。
       屋外的光线越来越暗,雨下得更大了,似乎有了夜的掩护,它们可以肆意狂欢。
       林坤抽了两张纸递过去。如果李小梅没回来,林坤也不知道怎么对付那两个泼妇。之后,林坤换了号码,换了店铺,不再过问李小梅的事。只是偶尔想起她时,仍然有些愧疚,为何不能再坚持一阵子?
       小梅,你现在读高中了吧?林坤试着转移话题。
       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初中还没毕业就没上了。小梅低下了头。
       其实林坤知道事情的最终走向会是这样。在那样孤苦无依的环境里,读书这条路荆棘重生,弱小的她难以逾越。
       当初,李小梅想着亲自回来给堂姐们解释,让她们知道鲁阿姨和林叔叔都是好人。等家里的矛盾解决了,她再回厦门去。那时的她,还不懂人心险恶。
       杯中的水已经凉了,不再冒热气,林坤站起来,将李小梅的凉水倒了,又重新接了热水。小梅,我后来去找过你,你大伯说你出去打工了。林坤等着李小梅的反应,可她似乎沉浸在往事的悲伤中,木然地坐着。你为什么要去打工呢?那会你还不到十五岁吧。
       林叔叔,我们家欠我大伯的,我是自愿的。李小梅抬起有些水肿的眼睛,脸上的粉因为流泪和擦拭,已经掉了几块,露出原本麦色的皮肤。
       李小梅从厦门回来,村里的路还像以前一样,晴天尘土飞扬,雨天四处泥浆。村里的人们见到小梅,都会停下来,寒暄几句后,都说小梅白了胖了,命好享福了,但他们看小梅的眼神,有些变化。小梅走到家门口,家里没有人,小梅没有钥匙。她在院门口坐了半小时,也不见大伯和堂哥回来,于是打算出去找找。
       走到岔路口,迎面遇上了刘婶。刘婶亲切地拉着小梅的手,到婶家里坐坐,歇歇脚。到了刘婶家,刘婶知道小梅还没吃饭,手脚麻利地给小梅下了一碗鸡蛋面。刘婶把碗筷和酱油、醋、辣椒油摆在桌上。梅啊,随便吃点吧,垫一垫。李小梅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刘婶,你做饭还是这么好吃。以前李小梅还在村里时,刘婶也时常留小梅吃饭。
       刘婶笑着看着李小梅吃面,梅啊,你在厦门过得好吗?
       很好啊,鲁阿姨对我特别好,李小梅吞下一口面,抬起头笑了笑。
       刘婶不再问了,屋里只有小梅吃面喝汤的细微声音。等小梅喝下最后一口汤,刘婶边收碗筷边试探着说,你堂姐他们说那个姓林的把你卖到厦门了。
       他们乱说,鲁阿姨和林叔叔对我都很好。
       那你回来做啥?
       我回来看看他们。
       刘婶压低声音,附在小梅的耳边说,憨包妹儿啊,他们是想让你回来挣钱给他家儿子娶老婆。那句话像一把铁锤,砸在李小梅耳膜上,砸得她眼冒金星,半天才颤着声音问,真的吗?
       刘婶显然后悔了,赶紧说我也是听别人传的,话传话,就不太保真了,别往心里去。说着揽过小梅的肩膀,千万别回家去说是我说的啊,不然刘婶在村里没法做人了。
      李小梅的脑子里很乱,刘婶再问她什么,她都答非所问。刘婶不再问了,问她要不要看电视,李小梅知道继续留下来很尴尬,只好跟刘婶道别,磨磨蹭蹭地往家走,心里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大伯会不让我过好吗?我们好歹是一家人啊,再说我在厦门,反而可以减轻他们的负担呀。可是,别人为什么非要这样传呢?如果刘婶说的是真的,那我一定要反抗,我要读书,我一定要读书!鲁阿姨说,知识才能改变命运。小梅不想回家,她不知道回去后迎接她的是什么。她绕到屋子背后的山坡上,不知不觉又走到爷爷的坟前。
      天黑透了,李小梅从坡上走下来。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大堂姐金黄的脑袋在晃动。两位堂姐见小梅进来,热情地招呼她坐下吃饭,这反而让李小梅不自在。桌上摆着一盘折耳根炒腊肉,一盘香肠,一条酸菜鱼,还有一盘青菜。小梅,快吃,这些是专门给你准备的,在厦门吃不到家里的这些菜吧。李小梅有点恍惚,这欢迎仪式太隆重了。
      大伯家以前也不宽裕,时常十天半月见不到一点荤腥。堂姐们一年半载回一次娘家,家里老娘不在了,就剩一个老父亲和傻弟弟,她们没有回家的动力。有一次,大堂姐回来了,宰了一只鸡。小梅很开心,跟着大伯生活的那段时间,基本天天是酸菜或者水煮南瓜豆角。肚里没油水,吃下去一碗饭,两个小时就饿了。每次路过别人家,闻到厨房飘来的饭菜香味,都赶快跑开,怕忍不住淌口水。鸡终于炖好了,李小梅兴奋地搬凳子,大堂姐没说话。小梅又去拿碗筷,大堂姐说你放下吧,我来拿。小梅又去端饭,大堂姐说放下放下,听我安排。小梅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站在灶台边等着。大堂姐左手拿勺,右手捏双筷子,在锅里翻翻找找,最后盛出一碗来,递给小梅,你端那边屋去吃吧。小梅以为自己听错了,愣在原地,大堂姐不耐烦地问要不要?她只好接过去,小心翼翼地端到她和爷爷以前住的屋子里。虽然有些委屈,但看着鸡汤上黄亮亮的鸡油,闻着鸡汤醉人的香味,小梅的心里乐得开出一朵花来。小梅拿出两副碗筷,摆在对位上,盛鸡肉的碗放在中间。小梅对着爷爷生前常坐的位置说,爷爷,来吃鸡了。说完拿起筷子,在汤里搅一搅,先捞起一根细细的鸡脚,再一捞,捞出一个鸡头,这是只大公鸡,鸡冠子像把小扇子立在上面,再捞下去,是鸡肝和鸡肠子。小梅慢慢的夹起鸡头,放到对面的空碗里,爷爷,鸡冠子好吃,你吃吧。
      看着眼前的一桌菜和两位堂姐笑吟吟的脸,小梅觉得刘婶听来的传言很可笑。古人说的“远香近臭”是有道理的,自己出去了一年多,这些血脉相连的亲人们想念自己了。大家坐定后,小梅又起身拿来一副碗筷,放在自己的碗旁边。小梅对着空碗说,爷爷,我回来了,大伯家做了很多好吃的,一起吃饭吧。大伯和堂姐们意味深长地互相看了一眼,笑着招呼道,来来,动筷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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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2-28 11:33:49 | 显示全部楼层
苦命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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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 21:13:4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这篇小说来自一个真实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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