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您知道您错了么？ 作者 王汝明

         我一直很愧疚，对我的父亲，尤其是母亲去世后一个人生活，看到他那只半握 着拳头伸不直的手，还有那只疤痕累累瘦骨如柴的腿。
        1984年，我和弟弟的房基地批下来了，秋后得闲忙于备料，这对于辛辛苦苦省吃俭用的父母来说是头等大事。积攒的钱财，蓄势的能量就为儿女的将来幸福之家迈开这一神圣的一步。首先买了一拖拉机生石灰，选好水源方便的位置——在一个蓄水的大湾旁挖好一个长方形坑，我们称之为石灰窖。这是一个流行做法：根据生石灰的多少和加水后发酵膨胀的立体面积，挖好一个较规则的坑窖，一次性加够足以融入生石灰的水，然后我们慢慢用铁锨加入生石灰。父母加我和弟弟四人一直忙活到太阳落山，总算完成，收拾工具回家可以吃饭了，我的父亲是一个做事谨慎的人，又是一家之主，完事绕灰窖一圈检查有没有遗漏在外的生石灰，不幸发生了。
        生石灰遇水立刻沸腾，水蒸气弥漫在空气中与渐渐降临的夜幕瞬间形成了梦幻，本来忙活了一个下午个个大汗淋漓，突然被蒸汽笼罩，热气熏陶，异味灌脑，整个人飘飘然。父亲看到某处有露头没有入水的生石灰，生怕泛不开（一旦生石灰不能一次性容如水就化不开，俗称夹生就不i能用了），父亲上前用铁锨往里捅一下，谁知脚下一滑说声不好，呲溜，整个人跌入坑中，我们回头见父亲整个人只露胸部以上，四周白色水面咕噜咕噜冒泡，犹如一口大锅下面干柴旺火蒸煮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们懵了，没见过也没想到该怎么办，父亲一只手用力支撑着锨，一只腿往坑外迈，等我们反应过来，父亲努力爬了上来，浑身哆嗦，整个一个石灰人......
        大约2个小时后，我和父亲到了烟台部队医院。因为当时的条件，发生的时间，从家里到医院很是一番周折，这无疑失去了最佳治疗时间，极大程度上影响了治疗效果，也造成了父亲不堪忍受的肉体疼痛，留下了不应该有的肢体残疾和精神痛苦。
        烧烫伤是最难愈合的伤口。因为烧伤面积巨大，失血贫血，必须输血，但输血成了难题。当时烟台山供血站是烟台市所有医院的唯一合法供血枢纽，按计划分配，按需求配比。父亲病变不断，意外会随时发生，母亲寸步不能离，二十多岁的我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身下弟弟妹妹还读书中，里里外外，跑前跑后，我和亲戚的血又不允许直接输，还好幸亏有父亲单位领导帮忙周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父亲需要植皮，自身又难以满足，无奈我做好了最坏打算：既然父亲为我而伤，我为什么不能为他做点牺牲呢！父亲摇摇头，母亲哭了，医生默默拿起签字书对我说：我们共同努力。
        一天，两天，我把家里安排好，未婚的妻子负责做饭照看弟弟妹妹，邻居帮忙收拾余下的庄稼 ，表哥帮我借钱。我，准备好了。
       到了医院，医生问我：“你准备好了么？”我答：“没问题。”医生说：“有个好消息，3天后，济南有个年轻犯人执行枪决，愿意捐献遗体，联系好了，我们用他的皮，你马上找车去人准时取来手术。”我不知是惊是喜，那个年代上哪找车呀？还是那个表哥，一个比我大十几岁的表哥自愿找车拿钱陪我前去。那时候在我心里：表哥，我这辈子忘不了你！
        事实惊喜会有，转机不断。
        父亲单位领导知道了，告诉我：小王，你爸是单位上的人，不管在哪出的事，他都是我们单位的职工，他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我们办不了，还有上级，这事有我们，你就在家好好伺候你爸。
        我说什么呢？我记得，连眼泪都没有。
        父亲出院了，回家静养，身体残疾了。这么多年，我每每看见那身躯就心伤，每每想起就不自觉的流泪。父亲有时也有察觉：是你救了我一命。我更心酸：父亲，是您在拿命养育你的儿女！而我在怀疑：八十多岁的残疾人，子女一堆，独自生活，子女的孝在哪，为子女的幸福玩命又是不是值？
        父亲说，我独立了一辈子，只要我还能自立，我就要百分之百独立。
        我脾气倔，说话直，我认为自己的遗传不好，因为我和我父亲总说不到一起，而且向来谁也不服谁，谁也说服不了谁。我劝他：少抽烟，他说我妈还没管他呢。我说别捡废品钱不够花我们给，他说这辈子不想手心朝上，再说那不是钱的问题。我说无事可以喝茶看书聊天，他说聊天没有共同语言还不如独自抽烟，至于看书——不会，你到看书习字念那么多书也没看出有什么用。我沉默无语。
        父亲：读书就必须造原子弹，当大官么？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可你知道么，知识可以造福他人，也可以安康自己。我这辈子最恨自己的是没有能力说服你，也从不强制你——哪怕你是错的。难道你就这么执迷不悟，不知道自己的弱点，宁愿糊涂么？你身上的残疾，条条疤痕，背负了这么多年，不足以让你醒悟当年的大错？你要是从灰窖里爬出来听我的立即跳到旁边的水湾里清洗会导致你今天的残疾么！
        爸，我的父亲，您知道您当年的错吗？
        我的心在淌血.......

先提一下

看完了，心在滴血

黄海文学 发表于 2020-2-8 11:03
看完了，心在滴血

不忍回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