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湖吃饼不可不知 ●成健

在江湖吃饼不可不知

成健

饼这种东西花式繁多却方便简单，最适合于闯荡江湖所需。武林群豪往往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但他们大多性情放达，不拘小节，于不便、无奈甚或危难之时，啃几张粗面饼充饥当饱也是常事。读金庸的武侠小说，你或许会确切感悟到，一饼一味道，一人一江湖。

《倚天屠龙记》着笔于明教，寄托于明朝，连载于《明报》。书中写到张无忌大会教众并宣誓抗元，恰逢中秋，“是晚月明如昼，诸路教众席地而坐，总坛的执事人员取出素馅圆饼，分飨诸人。众人见圆饼似月，说道这是‘月饼’。”此次明教聚义定策，也成了“汉人相约于八月中秋食月饼杀鞑子”的缘由。

《书剑恩仇录》中，陈家洛在铁胆庄分拨六路人马营救文泰来。第六拨骆冰、徐天宏、周氏父女来到肃州，四人在东大街杏花楼上点了酒菜，店小二又送上一盘肃州名产“烘饼”。“那饼弱似春绵，白如秋练，又软又脆，周绮吃得赞不绝口。”到了夜里，周绮感到肚子饿得慌，徐天宏故意拿出烘饼来捉弄她，因为一路上周绮总是跟他闹别扭过不去。不过这也为后来彼此了解对方、心生爱恋埋下了伏笔。

机缘总是在真情和正义的大树上开花结果，但江湖险恶，仇怨难解，同道中更多的是报复、防范和算计，常常在不起眼的地方设置陷阱、埋藏祸端，有时连一张饼都不是那么好吃的。

《侠客行》第一章就写玄铁令，那是成千上万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信物，为此各路豪强千方百计你争我夺。谁能料到一个叫侯监集的小市镇上，一家烧饼油条店的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竟是隐姓埋名的武林高手；而那个饥饿难忍的小丐手里的烧饼里竟然藏着一块黑黝黝的铁片。为了摩天崖的玄铁令，卖饼老人吴道通精心设下了一个又一个瞒天过海的机密。

风云难测人心难知，立身处世岂能不懂机变？金庸的封笔之作《鹿鼎记》里的主角居然是一个反英雄的小人物。韦小宝小小年纪武功低微，能在朝野上下、武林内外混得风生水起，凭的便是工于心计、不择手段。他被沐王府的刘一舟抓住，却花言巧语稳住对方，然后在吃饼之时故意挑剔，趁机在薄饼里下了蒙汗药，于是剧情瞬间反转，刘一舟中招倒地，立马变成了他的俘虏。

机变，往好里说，叫机谋；往贬义上理解，就是机诈。以《天龙八部》中的一场斗智斗谋为例：萧峰一心追查当年在雁门关设伏的“带头大哥”，经过商议，由阿朱易容乔装成丐帮执法长老白世镜，萧峰扮作随从，去找丐帮副帮主马大元的遗孀康敏套话。殊不知康敏心机深重，莫名其妙地扯开话题，从“天上月亮这样圆，又这样白”到“你爱吃咸的月饼，还是甜的”。阿朱哪里知道这是康敏与白世镜私通时说过的话，所谓“月饼”也是他们之间暧昧的暗语，由于应答完全不对，被康敏轻巧识破，反而中了她一石二鸟的圈套。康敏谎称“带头大哥”即大理镇南王段正淳，意欲令萧峰和段正淳相互残杀两败俱伤。聪明精灵的阿朱自以为大功告成，却不知不觉中被蒙骗和利用，结果输得很惨，乃至为保全生父白白付出了性命的代价。

金庸的作品里经常阐释佛教伦理，以此印证人物的内心境界及其变化。陈家洛为取得老当家于万亭被福建少林寺革逐内情的案卷，凭借卓绝武功连过四座殿堂，最后一关却是在一间小小静室，和方丈天虹大师对坐禅床谈经论法。陈家洛引述了《百喻经》里的一个故事，说：“从前有一对夫妇，有三个饼。每人各吃了一个，剩下一个。两人约定，谁先说话，谁就没饼吃。”“两人僵住了不说话。不久有一个贼进来，把他们家里的财物都拿了。夫妇俩因有约在先，眼睁睁的瞧着不说话。那贼见他们如此，大了胆子，就在丈夫面前侵犯他的妻子。丈夫仍然不理。妻子忍不住叫了起来。贼人拿了财物逃走了。那丈夫拍手笑道：‘好啊，你输啦，饼归我吃。’”陈家洛讲这个吃饼的故事，语藏机锋，阐明“佛家当普渡众生，不能忍心专顾一己”，同时表示其志向决不在于隐忍一时而因小失大。最终他获允查阅案卷，不仅于老当家被逐疑团尽解，而且乾隆身世之谜也随之揭开。

江湖上的一张饼，看也寻常，吃也寻常，有时却深藏机缘、机密、机变和机锋，并因此改变一个人、一个帮派的命运，乃至事关整个武林的安危和朝代的兴衰。个中利害，行走江湖之人绝对不可不知。

已读。以后贴稿写上通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