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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框里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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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7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镜框里的父亲
                                    唐彦岭
   “嘀…嘀…”,一串铃声飞进耳鼓,我打开手机,一条短信映入眼帘,是在外读研的儿子发来的。我定睛凝视,内容简短,但父子情意浓浓,爸爸,父爱如山,祝您父亲节快乐!
   父亲节?今天是父亲节!虽然孩子们年年攒动着我庆贺这个节日,但在我心里中从未看重过这个节日。或许是传统思想观念作祟的缘故,许是年逾花甲的我看不惯西洋景的缘故,总有种别别扭扭的感觉。每次遇到孩子们邀我到酒店庆贺这洋节日时,我都会千方百计找出理由推辞。碰了无数次灰的孩子们才偃旗息鼓,遂了我的愿。每每这日,孩子们问候祝福雷打不动,依然如故。
   沉思片刻,我抬起头,环视一圈,目光落在北墙上花纹镶边镜框内的照片上,这是一张放大的照片,足足占满了镜框。不知什么缘故,我两眼忽觉一片模糊,心里隐隐犯痛的感觉油然而生。我走近镜框,踮起脚跟,凑上前,看到了父亲久违的容貌,沧桑的脸上笑容依旧。
   这是父亲的遗像,也是父亲一生中唯一的一张照片,是当时下乡照相的师傅拍摄的。那时父亲已病入膏肓,躺在床上多日。我记得一清二楚,三十日后的晚上十时,他老人家算告别了人间烟火,驾鹤仙逝。细细算来,至今已有二十四个春夏秋冬。
   照相师傅?众多记忆中已是渺茫。我挠挠头,绞尽脑汁,大脑仍旧一片空白。残缺的记忆碎片里,依稀找到照相师傅的身影,他姓刘,是镇供销社照相馆的摄影师,中等个儿,戴着副近视眼镜,说起话来,慢声慢语,一副女人腔。听说要去家里照相,尤其是进门看到躺在床上的父亲,他犯起了嘀咕,说什么他从不给躺倒的病人照相,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病榻上的父亲没有言语,乏黄的脸上恰是有张黄表纸遮面,既无失望又无企盼,更无兴奋喜悦,给人种木然失落的感觉。对父亲的内心世界,我了如指掌,他老人家想给子孙们留张自己的照片。父亲的愿望,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小小愿望,我找不到拒绝他老人家的任何理由。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从未提出过自己的愿望,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要求,也不曾产生过。无论是大集体时代生产队里干活,还是后来土地承包经营自家独立单干,父亲一直都是默默无闻任劳任怨,从不发表任何言论意见。向来处于“听话”状态,是个出了名的“老实人”。
   我愧为人子,对于病榻上的父亲或许是心中的奢望。摄影师就在面前,可谓是唾手可得。摄影师如此行为,领我犹如百爪挠心,我急得跺着脚转圈,两手不停地交叉搓揉,两手间升腾起一团火,心中产生起武力征服摄影师傅的冲动。心细的母亲可能觉察出我的不妙,重重地顿动我的衣角,求人低三分,了却你父亲的心愿为大。
   父亲患的是肝硬化。我的同学是位肝病治疗专家,父亲住院治疗后期,他把我拉到医生值班室,两手一摊,显得无可奈何,熟人面前不说假话,老人家想吃啥买啥。我一阵茫然,啥意思,你不是说要忌口嘛。忌什么口,人都病入膏肓了。我惊愕良久,摇摇头,难以置信,不可能,不可能!我不知自己当时是如何走出医生值班室的,更不知自己在走廊里默默无闻了多久。医院下班了,同学脱下工作服,走出医生办公室,我张开“O”型的嘴好半天合不拢,傻愣愣地盯着老同学离去的背影,他离去的脚步似乎踩在我的心尖上,直到他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尽头。
   父亲还没享过一天清福嘞,对于他老人家,这未免太残酷了。我们兄妹四人达成统一战线,闭口不谈实情。一个个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直到他老人家难以下床行走,我们兄妹四人包括母亲在内,都是守口如瓶。或许是父亲猜到自己已身患绝症,时日不多了。他老人家辞世的一月前开始抵抗治疗,说什么治病净花冤枉钱,甚至说医生是“骗子”,变着法子让你吃药赚钱。
   刚过阴历十月初一,虚弱的父亲有气无力,拉着我的手,似乎是最后的乞求,给我照张相片吧!我两眼霎时噙满泪水,不知如何回答,躬下身子,脸儿贴在他的脸上,此时她老人家已经是即将熬尽油的微弱灯光,爹,一定照,一定照!父亲笑了,笑得艰难,笑得使人心酸难过。
   我塞给刘师傅一盒“大重九”,那时算是奢侈品了。我陪着笑脸,好话说了一箩筐。一旁的母亲也拐弯抹角,扯起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套近乎。刘师傅终究架不着死磨硬缠,俺就破回先例,谁叫咱有“亲戚”啦,但俺说好了,照片可得你们自己去镇上取。我赶忙点头如捣蒜。
   照片有些朦胧,我竟忘记了擦拭。我心头咯噔一下,一阵酸楚袭来,泪水滴在了镜框玻璃上,七零八散,自己竟忘记了今天是父亲节。何至是今年,我从来没给父亲过过父亲节,或许我能找出千般理由,自以为一条足可以搪塞过去,这是舶来品,从古到今咱农村里没有过父亲节的习惯。父亲在世时,从来没人提及过父亲节。我想天堂里的父亲肯定也不晓得“父亲节”。看到儿子的祝福短信,自感愧对不如。我凝视着父亲些许乏黄的照片,始终微笑的父亲满脸慈祥,我不由自主地抓挠起稀疏的头发,懊悔自己的无孝。
   四十年前,我墩进猫耳洞,卫国戍边。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那是炮火连天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生死难卜。父亲是个瞪眼瞎,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晓得如何写,大多书信都是求别人代笔,但这并没影响我与父亲的书信往来,除非特殊情况都是每月一封。四十年前的今天,那时还没听说过“父亲节”这个名词。猫耳洞内的我正要给父母写信,担任军工任务的高机连老乡郭伟兴致冲冲地跑到我跟前,老伙计,你的信!因为迎击敌人进攻的缘故,我一个多月没往家写信了。听说来信,我心急如焚,一把抢到手,“呲”的一声,拆开一看,嘴张成了“O”字形,三张烟盒纸上看不到半个字,看到的尽是密密麻麻的“涂鸦”。映入眼帘的是三十五个歪歪扭扭的“竖杠”,紧接着是两个椭圆形的圆圈圈,每个圆圈下挤满了雨点般的图案,尔后是半圆的图案里看似有把刀……最后是六个紧密相连的粗壮感叹号“!”。我鼻子一酸,含着泪,火速掏出纸和笔,半个小时后,握着郭伟的双手,拜托了,拜托了!望着郭伟的背影,长吁一口气。凯旋归来时,母亲告诉我,那是怕邻居说他思想落后,父亲熬了几条灯捻子,他自个儿攥着筷子“写”出来的。
   那天的阳光格外明媚,承载着七十年厚重的土墙老屋,低矮厚实,难得如此的明亮。刘师傅说这是他见到的最佳照相光亮,温暖而不刺眼。在场的人,只有母亲和我一清二楚,父亲是打起精神强装的,他的身后放了几床被子顶着床头,权作父亲的支撑物,人靠在被子上精神许多。亦或许是应验了老话常说的回光返照吧!
   刘师傅调整相机焦距,我站在他的身后,透过焦距盯着病榻上的父亲。刘师傅扬起他的右手,咓起他的女人腔,看我的右手,笑一笑。父亲盯着刘师傅的右手,目不转睛,随着刘师傅的手势,整个人儿在母亲的辅助下晃动,咧嘴憨笑。刘师傅干脆利索麻利快,话音未落,咔嚓,他按下了快门,好了,很好!转眼间,我还未端起茶杯,刘师傅人已到了院子门口,六天后取照片。我折身回到父亲身旁,前后不到五分钟,我看到了父亲豆粒似的汗珠子在脸上滚动。
   每每提及父亲,母亲都会唠叨个没完没了。父亲没有文化,斗大的字识不了一升,瞪眼瞎一个,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汉,更不会戳尖弄巧、弄虚作假。他的一生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父亲算不上“合格”的丈夫,更算不上“合格”的父亲,一家人跟着他饥饥荒荒,直到家庭承包责任制后,家庭才解决了温饱问题。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生产队大集体,父亲自己也时常纳闷,集体干活,他主动积极,从不耍奸弄滑,有十分的力,他老人家绝不出九分。他常年出满勤,工分最多。或许是人口多的原因吧,年年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尤其是青黄不接的季节,衣服补丁摞补丁不说,年年都要靠东拼西凑养家糊口。更有甚者,冬春两季还要外出逃上一两个月的饥荒。父亲可不出去逃饥荒,他老人家宁可勒紧裤腰带挨饿,也不愿迈出大门一步。他是个脸皮薄的人,出门要饭怕遇见亲戚熟人。于是,他就拼命地加班挣工分,披星戴月,没白没黑,脏活累活,没人干的活,只要有机会,他都抢着干,加班挣工分便成了他的常态,队里的几个俏皮社员给他个绰号“加工”。他莞尔笑之,不予理会,一如既往。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改革的春风吹遍了鲁西南大地,我家摘掉了“穷帽子”。虽不是大富大贵,倒也小富即安。母亲的愁眉苦脸销声匿迹,院子里时常听到弟弟妹妹的欢歌笑语,追逐嬉闹。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万万没有想到,四叔死在年轻有为的年龄,那时他还未满三十五岁。
   四叔“走了”,一身清净,撇下两个儿女。奶奶白发人送完黑发人,把父亲、母亲叫到她的身边,二小、二小家嘞,恁四兄嘞撇下一儿一女两个孩子,你公母俩个可得挑起来。父亲没有言语,看看母亲的脸色,对着奶奶点头如捣蒜。那时耕地已承包到户,农村十有八九土里刨食。我家也不例外,全靠二亩坷垃头子养家糊口。弟弟妹妹上学读书,六口之家的生计已压得父亲气喘吁吁。四婶拖儿带女,一家三口,身弱多病,堂弟、堂妹年龄尚小,正是读书的黄金季节,两家生活的重担全都压在父亲身上。耕地种不过来,他走亲访友东拉西借求奶奶告爷爷,凑了六百二十六元,买了一大一小两头牛,小牛是牤牛,长得快,交给四婶喂,大牛是母牛,长得慢,难喂养,交给母亲养,以便耕作田地接补家用。那时我虽已参军入伍,家里少了个上学的,经济负担不但没减反而加重。但性格倔强的父亲仍不服输,他老人家不止一次地说过,自己是个“瞪眼瞎”,绝不能再让孩子目不识丁,只要饿不死上学不能停。
   或许父亲他自有预感,就在去世的前三天的上午,他把我和母亲叫到床前。先是抓着母亲的手,缓缓耳语,唉,孩他娘,都怨俺没本事,跟着俺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对不着你了!她老人家乏黄的脸上写满了愧疚。母亲默不作声,只是不住地点头,眼窝里噙满了泪花。约莫一袋烟的功夫过后,父亲的目光聚焦在我的脸上,像是在作一个决定,一个不容置疑的决定。他声音孱弱,断断续续,字是一个一个地蹦出来的,显得“铿将有力落地有声”,兄弟姊妹们就你识字最多,你又是国家的人,要听国家的话,火花就火花,能省一点是一点。也许是累了,父亲停顿片刻,伸出舌尖舔舔嘴唇,听着,我生在这屋,发丧也要在这屋。我鼻子一酸,眼泪跑出眼窝,我赶忙将脸转向一侧。听到了没?父亲追问,我点点头,擦干眼泪,朝他微笑着再次点点头,他笑了,笑得舒心欢畅,寻不到病痛的影子,看上去,犹如一朵盛开的芍药花……
   妻子找来一条毛巾,一条崭新的杏黄镶边毛巾跑入我的手掌中。毛巾过后,镜框中的玻璃铮亮耀眼,杏黄色的毛巾立马变成一团酱紫色。我哭笑不得,父亲却笑容可掬,一副幸福无尽的面孔,显得慈祥安逸,恰似春风得意……我双手合一,对着眼前的父亲深深鞠躬致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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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4 天前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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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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