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东清明：在春风里续写思念 作者：于长城

胶东清明：在春风里续写思念

作者：于长城

胶东的春天总爱捉迷藏。清明将至，却不见江南的杏花雨，只留半山晴翠半山云。晨起推窗，檐角垂着昨夜的寒露，日头一照便化作青烟，恍惚间竟分不清是冬是春。巷口的老槐树刚鼓出新芽，枝桠间却还缠着去年未褪的枯藤，像极了胶东人乱穿衣的时节——穿羽绒衫的老妪与套薄卫衣的姑娘擦肩而过，各在彼此眼里看见季节的迟疑。

往年这时节，山间薄雾总混着纸灰的焦香。祖父在世时，总要天不亮就上山，竹篓里盛着金箔叠的元宝和打上铜钱银的纸，坟前的青烟能飘出三里地。而今漫山新绿里，再难见星星点点的火光。防火员老刘在村口值守的第十个年头，终于不用追着顽童收打火机，倒是他腰间的扩音器，反复播着"文明祭祀禁止带火上山"的吆喝，成了山道上最清亮的声线。

山上的野樱开得不管不顾。黄色的花瓣落在田野里，被早来的春风卷着打旋儿。于伯伯家的果园里，杏花雨落得比清明雨还急，他戴着草帽在树下培土，新翻的泥土泛着湿润的褐光。"城里人时兴网上扫墓，咱庄稼人还是得来看看祖宗坟头的草。"远处的一片坟地里，蔡爷爷手中的镰刀正修着坟边上杂乱的灌木丛，咔嚓一声，惊起几只山雀。

村东头的樱桃园已是一片雪海。七十岁的王爷爷扶着梯子，给每朵花点授花粉，动作轻柔得像在抚触婴儿的睫毛。他说这是接祖宗留下的饭碗，指缝间的金粉簌簌飘落，在日光里织成细密的金网。"早些年烧纸钱，比谁家码得高；如今比谁家果子甜。"他忽然笑起来，眼角堆起细密的皱纹，"到底是活人过得舒坦，才不算辜负先人。"

暮色初临时，山道上多了捧白色山花的年轻人。他们对着石碑上的名字轻声细语，碑前摆着素净的供果。小孙掏出手机，扫过二维码便能在云端献花；邻家小妹摊开素描本，将满山春色细细描进画框。春风掠过新栽的松柏，簌簌声里，仿佛听见祖父在云端絮叨："这些后生，到底把春天留住了。"

夜来忽降细雨，晨起时满山新叶亮得晃眼。防火瞭望塔上的红旗不再绷紧如弦，在湿润的雾气里舒展成温柔的弧度。老刘收拾着值班桌子上的茶具，茶杯里积了半罐雨水，倒映着窗外渐次舒展的桃枝。这个清明，没有漫天的纸灰，却处处都是生发的迹象——坟茔边冒出新绿的野蒿，碑文上凝着晶莹的水珠，连山风都裹挟着青团的清香。

胶东的春天终究还是来了。在樱桃花与苹果花的次第绽放里，在防火员松开的眉心里，在年轻人手机相册的云端祭扫中。那些被岁月磨旧的习俗，正在新时代的土壤里长出别样的枝桠。山道弯弯，纸钱化灰的焦香早已消散，而思念的根系，却随着春风在每个人心田里扎得更深。

                                             作者：于长城

                                        2025年3月31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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