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的传

狗的传

金利

    我决定给老家死去的狗写传记，它一生没做出什么丰功伟绩，所以我不可能给它树碑，只能给它立传，记录它看似平淡的一生，它的一生也代表了家家户户狗的一生，只不过它比较幸运，能遇到我这样重情重义又会写点文章的主人。

    狗，名字叫狗。是的，你就是这么不幸。一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一般来说，母狗可以叫花花、妮妮、琪琪。公狗可以叫强子、虎子，中性的狗可以叫豆豆、果果。可是你什么名字都没有。“狗，吃饭了”，“狗，起开”。我们总是这样称呼你。这个问题我没严肃地跟父母探讨过，既然养你，为何不能给你起一个名字呢？你一生碌碌无为，是否于此有关，可能我们未曾在你小时候就给你立下使命，给你期待，所以导致你浑浑噩噩度过一生？我只能祈祷，你能在九泉之下安息。千万别怪罪我，也别怪罪我爹妈，他们没文化，更重要的是他们没精力。家里的十亩地已经让他们累的直不起腰，还有个操心的儿子。你只能排第三了，怪就怪你生错了村庄，选错了家庭，这就是命，是命就要认。

    对你的名字我花费大篇幅解释，你也该释怀了。倘若还不能释怀，那就是你情商太低，情商这种事情是先天的，不能怪我家，只能怪你的爹娘。

    狗生于1994年 卒于2014年，享年20岁。我生于1984年，论年龄我比你虚长十岁。但我很羞愧，因我从未尽到兄长的责任和关心。

    你小的时候，我也小。我只顾自地玩耍，你未曾走入我的记忆，不知道你那时候是否有伙伴。那时你的脖子上没有系绳索，你可以满街游荡，跟我一样无忧无虑。每日里主要是游荡，游荡。饿了回家，不论多晚，我的锅里，你的盆里总会有吃的。当然作为你的主人，在吃的方面我比你稍稍好一点，我一般是吃没有发霉的馒头，而你是吃发霉的馒头。这点你能理解，不是故意虐待你，我的母亲也经常吃发霉的馒头。

    后来，你慢慢长大，我也慢慢长大。我走的越来越远，走出村子，走出镇子，走出所在的小城市。而你却越走越近，从村子到院子再到窝边。我觉着你一定听过尼采的那句名言“人生是戴着镣铐舞蹈”，或许尼采没养过狗，所以他只谈人生，你的人生拓展了他的疆域，万物都是戴着镣铐，至于是否舞蹈，那就不好一概而论。比如你，你就喜欢躺着，总是懒得动弹，唯一对家里的贡献就是漫无目的的叫唤两声，算是给工作一个交代，表示你没死，也没旷工。我们都在拼命舞蹈，疲于舞蹈，你却懒洋洋地躺在窝边，抖动着身上快要褪去的毛。你活的比我深刻，比我更了解人生的意义，不，是狗生的意义。你如果有幸能做人，你会是一个思想家、艺术家或者哲学家。而不至于像现在这般默默无闻，甚至一个名字都没有，更别提一儿半女。

    说到儿女，我至今不知道你是否有儿女。你没说，也没有在夜深人静时用深邃的眼睛张望。如果有，你本应该给我一些建议，关于婚姻，关于孩子。当然我更知道，在你们狗的世界里，是没有婚姻的，只有在文明的人类社会才有。我们的祖先曾经跟你们的祖先是一样的，没有婚姻，自由恋爱，自由传宗接代，孩子只认得妈妈，不认得爸爸。爸爸不在乎，孩子不在乎，妈妈不在乎，没有道德束缚。不过，人类能原谅你们现在的愚昧。毕竟我们也曾愚昧过。

    我走的越来越远，与你相见的机会越来越少，这一点你是没资格责怪我的。我爹妈都没责怪我，他们毕竟抚养了我，而你顶多算我异父异母的兄弟。我有更旷阔的世界，更好的眼界，更大的梦想。而你日日蜷缩在冰冷的窝里，不知道你是靠什么熬过岁月，是否像街头的大爷大妈一样，坐在马扎上，用麻木对抗遗忘，用呼吸消磨时光。即便这样，在垂死的那一刻眼睛里也写满了绝望。

    其实，有一点我挺佩服你的，我一直没跟你说，也是怕你骄傲。那就是你识人的水平，人总有善一点的，总有恶一点的。但你都能分辨，且不是靠看长相，而是问气味，只要你叫唤两声，此人必是恶人，只要你摇摇尾巴，此人必是善人。这也是我长大以后才悟出来的。俗语说“狗眼看人低”，实际是对你们的中伤。因你们根本不靠眼睛，靠的是气味。后来我也是依据这条经验，只要我闻着气味好的，我都是极力讨好，掏心掏肺。只是稍稍不同，我靠的不是鼻子闻，而是心。

    你在临终前，我没回去见你最后一面，现在想来很是自责。这也是这么多年以后，我打算给你写一个传记的原因。我没有勇气面对死亡，只要我有感情的，我都没勇气面对，包括你。我不想看到你绝望无助的眼神。或许临死那一刻，你会把自己的一生在脑海不断盘旋，少年时无忧无虑，中年壮年只能戴着镣铐在狭小的空间靠着回忆和麻木度日。你会喝酒，不会看书，真是委屈你了。

    但愿你来生能做一回人，体验人间风情万种，恋爱，结婚，生子，邂逅，偶遇，相知，奋斗，丰富。我先替你走一遭，人间是否值得一活，我会托梦告诉你。

有趣有情有义，可惜，没有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