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芒与麦粒

麦浪滚滚，遍野金黄。有一片小麦开出淡黄色的小花，细麦落轻花，分不清花开还是花落。

“姥姥，您看，麦子笑了！”小女孩眨巴着被阳光亲吻得微微泛红的双眼，欣喜呼喊。

“真是个幸运的小家伙！小麦开花，只能维持一刻钟，能遇到太难得了。”姥姥温柔回应。

“那它为何还要绽放呢？”小女孩满脸疑惑。

“傻丫头，小麦花开，是预示着硕果累累，是丰收的先兆，是希望的象征。它虽生命短暂，却意义非凡，恰似……”姥姥话语间，眼神深远。

“就像舅姥爷一样！”小女孩脱口而出，那些关于舅姥爷的故事，她已耳熟能详，总在这片土地上回响。

姥姥闻言，泪水悄然滑落，哽咽于喉。四十年前，这片土地曾是战火纷飞、人性泯灭之地，舅姥爷便是在这惨遭日军毒手。

金麦芒，村东头金员外的宝贝独生子；黄麦粒，村西边黄财主的掌上明珠。俩人都住在麦秋村里，从小一块儿长大，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可这村里啊，就跟那老话说的，一山不容二虎，两个大户人家之间总有点别扭。

可没想到，有一天他们俩竟一块儿被卧虎山上的悍匪给绑了票。那些匪徒啊，心狠手辣，既要钱又要命。幸好那时候有一支国军队伍路过，把悍匪给打跑了，这才把他俩从鬼门关给抢了回来。

经历了这么一场生死劫，金黄两人抱在一起，哭得跟泪人似的。马连长在麦秋村盘桓了几日，队伍也借机休整。马连长原本是读书人，对《易经》很有研究，奉天事变后愤而投笔从戎，立誓马革裹尸为国尽忠。

几日后设宴饯别，马连长将全部值钱家当留给两位兄弟，酒酣之际击鼓高歌：“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见麦芒与麦粒在屋堂游戏，马连长趁着酒兴为两小卜了一挂，卦辞曰：“归妹已娣，能履，跛征吉。”

“两个孩子将来很难在一起呀。”马连长叹声道。

那时候，整个国家都乱糟糟的，到处都是战火。可麦秋村却像是个世外桃源，安静得很。马连长一走，就再也没了音讯。

麦芒与麦粒渐渐长大，从三尺孩童长成少男少女，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亲密。金员外与黄财主望着这一双儿女不禁眉头紧锁，怅然若失。

“你说大哥的卦准不准？”金员外试探着问。

“我信马大哥。”黄财主顿了顿，又说，“要不，咱们把俩孩子送到县里去读书，说不定能……”

“行，先让他们出去见见世面，以后的事，走一步算一步吧。”金员外点了点头。

半月之后，庆平县初级中学迎来了两位新成员——麦芒与麦粒，两人形影不离。

县城已被一个中队的日本兵占领，领头的是藤田少佐。藤田是中国通，他的儿子小藤田随军，是麦芒与麦粒的同班同学。他们的导师兼国文教师是一位博学的青年，叫何如之，深受同学们喜爱。

少女的心如同秋天的云一般飘忽不定，何老师的言谈举止像是一支神奇的画笔将麦粒的心思涂得五彩斑斓。从最初的崇拜，到渐渐萌生的爱慕；从日常的关心，到无微不至的呵护，麦粒的心路历程悄然发生着变化。尽管她自己尚未察觉这份情感的微妙转变，但麦芒却敏锐地感受到了她内心的波澜。

近两个月，庆平县变成一座死城。日本兵的扫荡计划屡屡泄密，被城外的八路打了几次漂亮的伏击，如今只敢龟缩在城内。城内也危机四伏，石井小队长那颗黑血淋漓的秃脑袋不知被谁摘掉，被一条癞皮狗叼着绕城三圈，像是拿着催命符的黑白无常。大街上空无一人，天地间只剩下日本兵的皮靴响与日本狗的嘶吼声。

这一天，大街上突然传来日本兵乌拉的怒斥与日本军犬嗷呜的怒吼，何如之老师被五花大绑着游街示众，脸上身上血迹斑斑。原来狡猾的藤田将假情报做了手脚，当何老师趁着与藤田下棋的间隙窃取情报返回住所后，日本狼青犬嗅着气味跟踪而至。

围观的人群中，有何老师的学生，他们有的情绪激动，有的默默流泪。麦粒紧紧握住身旁麦芒的手，身体颤抖得如同寒风中的树叶，冰冷得仿佛失去了生命的气息。麦芒心里如刀割般难受，他知道此刻麦粒更是心如刀绞。何老师身躯如山般伟岸，他为麦粒有这样的偶像感到欣慰。

在这一刻，麦芒已下定决心，要去做那件唯一力所能及的事情。

在县城里，只有两个中国人能够自由出入藤田家：何老师与藤田是棋友，而麦芒与小藤田则是朋友。

麦芒决定去找小藤田，编造了一个谎言：他嫉妒麦粒喜欢何如之，于是设计嫁祸给何老师，其实自己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小藤田虽然敬佩何老师，但他更了解麦芒。在麦芒含泪的决绝眼神中，他选择了相信。

“感谢你，希望来世我们能光明正大地做朋友。”麦芒说完扭头离去，双肩似乎轻微耸动。

小藤田转告给了他的父亲。狡猾的藤田竟然被“骗”了，不屑地说了一句：“这些奇怪的支那人！”

何如之很快被释放了，被暴露的他已失去了威胁。小藤田求过情，希望能让麦芒死个痛快。

行刑那天，太阳从连日的乌云中挣脱而出，硕大如磨盘，狠狠瞪着人间。第一声枪响，麦芒的身躯猛地一颤，鲜血瞬时染红了衣襟，但他没有倒下。他努力地回头，用尽全身力气去捕捉最后一丝温暖，回看麦粒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眼。

紧接着，第二枪、第三枪，枪声密集如雨点。

终于，麦芒的身躯缓缓倾倒，而就在这一刻，滂沱大雨倾盆而下，仿佛太阳流下眼泪。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一切，却也将麦芒身上的血污洗净，留下一道道鲜红而圣洁的痕迹。  

半年后，日本兵败走，藤田剖腹，小藤田不知所踪。

五年后，庆平县解放，何如之与黄麦粒组成家庭。何如之第一次没有听从组织的安排，夫妻选择留了下来，用温热的双手守护着滚滚的麦浪。

又一阵风吹过，又一阵麦浪轻声低唱。这一片小麦的表皮是红褐色的，像是记载着往事，诉说着衷肠，也像极了麦芒最后的倔强。

“姥姥，您看，麦子笑了！”小女孩眨巴着被阳光亲吻得微微泛红的双眼，欣喜呼喊。
“真是个幸运的小家伙！小麦开花，只能维持一刻钟，能遇到太难得了。”姥姥温柔回应。
“那它为何还要绽放呢？”小女孩满脸疑惑。
“傻丫头，小麦花开，是预示着硕果累累，是丰收的先兆，是希望的象征。它虽生命短暂，却意义非凡，恰似


在寻常农家祖孙两代人之间出现这样的对白，他们得有多高的文化素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