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队 李小鱼

短篇小说《跳队》

　　

　　爸爸妈妈正在厨房做饭给我吃，我高兴的不得了。本不应如此，重点是爸爸，这是他首次给我做饭。他以前一有时间老是躺在沙发上，垫着一个靠枕，拿着手机，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时不时还会发出怪笑，就这样呆一天，像个懒猪一样。今天他终于靠谱了一次，我始终在期待着，脑袋里一直在想象他们会带给我什么惊喜，连老师布置的作业都没心情做了。不行，我得出去瞧瞧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好吃的，不过，不能被他俩发现，要不然会被骂。我总是被要求要努力学习，长大后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善良之人，除此之外我可以什么都不用操心，他们说好了会叫我。

　　我小心翼翼的转动着门把手，慢慢把门向里拉开，尽量不发出声音。我探出头去，前面就是厨房，他俩穿着围裙，时不时的转过脑袋看着对方，嘴唇不停的在动，似乎在说话，只是声音太小，听不清楚。我也不关心，反正全是些小孩子听不懂的大人之间的秘密，我只要知道他们在准备什么美味就行了。可他俩都背对着我，挡住了视线，看不清到底在干什么。只瞧见爸爸的手不停的上下抖动，底下垫着菜板，像是在切东西，至于切什么，实在没见到。奇怪的是他如此心不在焉，到目前为此居然没切到手指头。妈妈呢！她拿个勺子不停的在锅里乱动，看来是在炒菜了，炒什么，我同样稀里糊涂。只有爸爸旁边电饭锅是肯定的，里面一定装着白色的大米，现在它正亮着红色，还没有变黄，表示没熟。

　　我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依旧没看清。我想回去，再往前怕被瞧见，可心里痒得不行，于是我只好偷偷摸摸的脱鞋，然后爬上沙发，蹑手蹑脚的走到落地窗前。原来爸爸在切西红柿，面前大碗里放着四五个鸡蛋，蛋清和蛋黄泾渭分明，显然还没搅拌均匀。我是靠着数蛋黄才知道具体数目的，看样子是要做西红柿炒鸡蛋，可那个菜需要混合了的鸡蛋液，可能是没来得及，一会儿爸爸肯定会拿筷子搅拌的，我这样想着。妈妈锅里的是排骨、玉米和胡萝卜，那一定是排骨汤了，两样都是我最喜欢吃的。我实在太感动了，我在心里暗下决定一定要听他们的话，努力学习，将来做个善良的好人。

　　此刻我听清了爸爸妈妈的谈话，本来想走，可里面有我熟悉的内容，好不容易能听懂大人的聊天，再加上他俩的语气明显是在生气，似乎在骂人，这更加引起了我的好奇。趁现在他们没有发现我，我便大起胆子坐了下来。

　　“那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敢过去制止他，或者提醒一下维护秩序的人员，所有人都傻愣愣的看着，就好像和自己无关一样。”妈妈生气的说。

　　“没办法，谁都怕得罪人，也就无人愿意做出头鸟了。”爸爸无奈的回答。

　　“得罪人？得罪他又能怎么的？难道他还敢打人不成？本来就是他的错，大不了去警察局。我不怕他。”妈妈的声音更大了。

　　“现在的人素质真差，众目睽睽之下竟然脸不红心不跳的就插了过去。他还若无其事的四处张望，好像在向在场的所有人显威风，表示我们都是胆小鬼，没人敢去说他两句。”

　　“可不是嘛！现在想想我忽然觉得那些工作人员不是看不见，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看不见。”

　　……。

　　此时此刻我终于完全清楚了他们所说的事情，它就发生在一个小时之前，我原本早已忘记，小孩通常是不记仇的，肚量小的小孩不会有人喜欢。可我一直有个疑问，他俩当时为什么不说呢？还阻止我站出来。

　　自从出现新冠疫情以后，我们每隔一天就要去检测核酸，今天无疑到了该去的时间，本来按照约定每周末爸爸妈妈要带我去公园露营的。他俩每天都很忙，爸爸是大公司的经理，妈妈是医院的护士，每周只有一天可以陪我，所以今天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日子，也是我最期待的日子，如同过年一样。每当这个时候我会穿上自己最帅气的衣服，那是我特意为今天准备的。全是因为这个病毒，导致我已经有半年没出去了，天天必须待在家里，学校也不能去了，只有上班的父母才能出去。他们总说病毒很可怕，会传染，最主要的是会变异，一不小心感染上可能会要了全家人的命。我不懂得什么是变异，也不明白什么是病毒，只知道别人不会骗我，特别是爸爸妈妈。他们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我一直都以爸爸妈妈为榜样，他们是我最大的骄傲。

　　我们是早上九点钟过去的，监测点就在不远的地方，只需过一个十字路口。天气很热，即使穿了很薄的短裤和T恤照样大汗淋漓，头晕晕的。到了目的地时，我们前面排了很长的一队人，后面不断有人陆续赶来。一共排有两队，每队对应一个监测点，互相挨着，每个点有四个很大的红色帐篷，每个帐篷的最前端是一个穿白色防护服的女医生——其实我不知道是不是真正的医生，听妈妈说因医护人员不足的原因，有不少地方是从社会上找来的，就像公司招人一样，只需培训一两天就能上岗——专门负责拿手机扫核酸码。等扫完个人信息录入系统以后，就可以往前，走到最后面，又是一个女医生，她是专门负责拿棉签捅喉咙的。每次她捅我总有一种想吐的冲动，眼睛泛着泪花。有一次不小心被同班的小轩碰见了，遭到了他无情的嘲笑，说我是个爱哭鬼，还威胁我要告诉全班同学。我不会与他计较的，爸爸说要做个大气的人。

　  我是排在远离路边的那队。在我的左手边每隔三四米就有一棵榕树，树下有阴影可以遮荫，只可惜我在两棵树的之间。好不容易轮到我，结果没待多久就得往前走，重又暴露在阳光下，像被火烤一样，犹如身在《西游记》里的火焰山中，十分难受。我当时的想法唯有快点弄完回家，我全身大汗淋漓的，头晕晕的，有种快要脱水中暑的感觉。我只能无精打采的低着头，对于周围的一切都是漠然无视。我的右手边是个维护次序的工作人员，手里拿着喇叭，一直在播报。

　　“请出示健康码，本点只检测绿码，黄码和红码请到相关指定医院。”

　　我的爸爸妈妈在快要挨近他时举起了早已准备好的手机，我的健康码一直在我妈妈那里，他把我们一家三口的全看了一遍。他的速度非常快，几乎只是一瞥，同时嘴里时不时的说上一句，

　　“请不要跳队和插队，危害会很大。”

　　每次来，播报的话语一模一样，我一直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尤其是后面那句，难道会有什么大危害吗？每当听到我总忍不住想去请教爸爸妈妈，以往没机会，此刻我又实在没有丝毫兴趣。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请出示一下核酸码。”

　　我艰难的抬起沉重的头颅，看到了爸爸妈妈伸出紧握手机的手，还有头顶上的帐篷。我们终于进了帐篷底下，以为终于躲过了太阳的炙烤，会凉快一些，然而炎热不但没有丝毫减轻，反而更热了，外加闷闷的，如同走进了一个蒸笼里。前面三四米处就有一个巨大的风扇，那是专门为排队的人准备的，它一直在左右摇晃，吹出来的风里带着水汽，一定非常凉爽。可是由于我离得太远，没有一丁点感觉，那时我就像碰见了一棵救命稻草似的，一个劲的想要跑到前面去，可惜前方人太多，挡住了去路，我只能眼巴巴盯着它流口水。其实我旁边的医生也有一个专门的风扇，但它的方向是固定的，始终对着医生，吹不到我。

　　“还不快说谢谢姐姐。”

　　妈妈突然在背后推了我一下，我反应了过来，看了看医生，不好意思的说出了口，因为我感觉她和我妈妈一般大，应该叫阿姨才对。不过，我没有反抗，妈妈说做人要讲礼貌，爸爸妈妈也依次对她说了“谢谢。”我要以他们为榜样，他们的一言一行都是我模仿的对象。

　　医生姐姐稍微眯起眼睛对我点了一下头，虽然她包裹得很严实，除了眼睛外我什么也看不见，但我知道她很高兴我叫她姐姐。有一次我同样看到一个和我妈妈一般大的人，我尝试着叫了姐姐，她同样也很高兴，还给了我一根棒棒糖。我很迷惑，她应该主动纠正我才对，错误的行为居然得到了正确的鼓励。从那时起，我学会了只要是个女的，叫姐姐准没错。

　　我的妈妈一直在推着我往前走，我全身耷拉着，眼睛盯着地面，根本不知道前面的人移动了没有。一股凉风袭来，湿湿的，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我又活了过来，欢快的左顾右盼，我的前面是一位真正的姐姐，她穿着长长的T恤，盖住了大腿的一半。她的腿非常的白，而且很光滑，我有种想伸手摸一下的冲动，我一直怀疑她没有穿裤子。她的前面是两个男的，一个胖子，一个瘦子。胖的那个始终抱着胳膊，一直盯着前面，由于他面前的瘦子比他矮，再前一个比他高，所以他只能看到背部。而那个高个子穿着一身挺拔的西装，右手边提着包，爸爸上班时也经常提那种包，里面装的是笔记本电脑。高个子一直在东张西望，还特意的转过头来看看他的背后，眼神很奇怪，很像电视里准备偷人家东西的小偷。他不同寻常的行为引起了我的好奇，我顺着他的眼睛望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有趣的地方。

　　他突然快速的从一根线下钻了出去，站在挨着路边那队人的最后面。那是用来隔离两队人的线，红白相间的颜色，上面写着“注意安全”。高个子背后并没有人，他们都被检查核酸码的女医生挡在了外面，而女医生始终在盯着自己的手机，丝毫察觉不到有人跳队了。我吃惊的看着前后的大人，希望能有人站出来，可所有人都一动不动的，只是痴痴看着他。我从有的人脸上看出不可思议，有的则是漠不关心。我非常想自己过去制止他，无奈自己是个小孩，他比我两个加起来还高，我害怕。最后我掉转头看向站在我身后的爸爸妈妈——爸爸的身材和他差不多，甚至比他壮一点——他俩和其他人一样注视着他，脸上表现出来的是愤怒，我以为他们会制止他或者向工作人员举报，结果我还是失望了。妈妈似乎看见了我调转过去的脑袋和失望的眼神，她只是微笑着摸摸我的头，便转过身面向了我的爸爸。我听到他俩在窃窃私语。

　　“这人怎么这样阿！他没听到喇叭一直说，跳队或插队危害很大吗？”妈妈生气的小声说。

　　“他这是在装聋作哑。我之前听医生讲过，核酸检测时是十人一组，每组人的棉签全部放在一个试管里面，棉签上标有数字。在进来扫核酸码的时候，系统已经根据前后顺序记录了每个人的信息，如果是插队，检测结果就会有误。比方说，假如你和我调换了位置，那我的检测结果就会记录在你的信息里面。如果我阳了，而你没有，那你就亏大了。”

　　“那若是跳队呢？”妈妈瞥了一眼高个子。

　　“跳队的话。那个瘦子的结果会记录在穿西装的那个人的信息里，依次往后，明天我查到的结果会是我后面那个男人的，而排在最后的那个人查不到任何结果。”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排在最后那个呢？”

　　“不会，我看他手里没拿试管。”

　　“那就好……，不对，如果你后面的人感染疫情了，你就遭殃了，政府会认为是你感染了病毒，那我们全家都要被隔离。混蛋！他倒是占便宜可以早检测早离开，可害惨了其他人。”

　　妈妈向四周环顾了一圈后，继续小声对我爸爸说。

　　“怎么没人敢站出来呀！？全他妈是一群胆小鬼。”

　　“哎！算了吧！逞英雄是要付出代价的，谁都不愿意做出头鸟而去便宜了其他人，全都在指望别人。”

　　我本来想继续听下去，因为爸爸妈妈说的很多话我都听不懂，我想弄明白其中的意思，有一点我倒是知道了，那就是高个子造成了很大的危害，而且我们全家要被隔离。只可惜有一个异常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我掉转头，原来我前面的姐姐在拍手掌，声音很大，她始终在往后看。我顺着她的眼神寻过去，只瞧见了刚才为我们扫核酸码的那个女医生，她似乎在试图引起女医生的注意，她还偶尔瞟一眼那个高个子。可她为什么不直接跑过去或者干脆喊出来呢？

　　她拍掌的声音太大了，弄得我耳朵嗡嗡的。其他很多人也都看向了她，唯独女医生没有，她一直在忙着为后面的人扫码。我前面的姐姐终于停了下来，似乎觉得没有希望干脆放弃了。她撩起了T恤的下摆，里面露出了很短的蓝色牛仔裤，原来她有穿裤子。她从屁兜掏出了手机和蓝牙耳机，两耳插满后，眼睛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手机了。

　　姐姐前面的胖子和瘦子一直在说话，两个人的眼睛时不时也看向跳队的那个人，脸上的表情丰富多彩，手还偶尔悄悄向高个子方向指一下。由于离得太远，我实在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而那个高个子一直盯着前面，从头到尾丝毫没有动静，似乎发生的事情与他无关。

　　我观察了半天居然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对被关进小黑屋隔离的担心让我变得勇敢了起来，便想直接跑到后面去告诉医生。我的妈妈看出了我的企图，硬生生把我拉了回来，还打我的屁股叫我别胡闹，说我一个小孩去逞什么英雄。

　　我被打哭了。之后爸爸妈妈一直在安慰我。

　　我被爸爸的一声惨叫拉回了现实。原来爸爸的在切菜时不小心划到了手指头，破了一道很大的口子，血不停的往下流着，妈妈慌乱得不知所措。我急忙跑上去，结果被他俩发现了。

　　“你出来干什么，作业做完了吗？别忘了你的责任是将来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好人。”爸爸生气的对我说。

　　“我想看看你的手怎么了。”我委屈的回答着，眼泪不自觉的流了出来。

　　“用不着你操心，赶快回去。”

　　我不得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面，可再也没有任何心思去写作业了，我只能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我会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好人吗？我不禁自问。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了外面爸爸妈妈叫吃饭的声音。

　　打开房间门，大厅里的饭桌上什么也没有，爸爸妈妈正准备抬过来，我于是帮忙盛饭。坐下后，我首先看了看爸爸的西红柿炒鸡蛋，我惊呆了，不知该怎么下筷子。西红柿切得很大块，鸡蛋也没有搅拌，椭圆形的蛋黄外包着一大片蛋白。我只能尝试着从荷包蛋大小的鸡蛋上夹下一小块放进嘴里，紧接着吐了出来。太咸了，根本没法吃。我想着爸爸是第一次做饭，情有可原。我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了妈妈身上，我夹了一小块玉米和舀了一碗排骨汤，结果玉米没熟，汤同样很咸。我放下了碗筷，爸爸妈妈看到我的举动，随后各自分别尝了一下，最后也吐了出来。

　　“不好意思，宝贝！都怪那个混蛋，害得我没心情做饭了。我们这就去外面给你买好吃的。”妈妈满脸愧疚的对我说。

　　我感到很奇怪，买个饭需要两个人一起吗？

　　爸爸妈妈走了，我仍然听到了他们在窃窃私语。

　

全篇写了一个人不道德行为影响大家，太啰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