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流星慌乱地坠向西方,它匆匆忙忙的步履惊扰了一朵云的美梦。 立诚躺在床上,微微翕动了一下嘴唇,发现全身除了头发,咽喉、膝盖、腰椎......到处都是钻心的疼痛。他试图睁开双眼,弄清楚刚才在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大脑却一片空白,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立诚又迷迷糊糊陷入了无意识的深渊。 远远地,一团漆黑如怪兽的云团,张牙舞爪着从天边滚动而来。这云团越滚越大,渐渐地遮住了太阳,吞噬了本来就不太强烈的冬日阳光。 大地瞬间暗了下来。立诚一个趔趄,只感觉一股彻骨的寒气“嗖嗖”作响,如同无数冰冷无比的钢针刺破皮毛,掏空自己的五脏六腑,然后席卷而去。立诚还没有在这云团制造的阴影里站稳,就有成千上万的蝉鸣在耳畔响起,就有数以万计的飞星在眼前闪烁。 立诚跌跌撞撞,艰难地攀上附近的一处高地。他知道,决定性命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来到了。 立诚毫不迟疑拔出插在腰间的防身短剑,卯足平生气力,直指苍穹。伴着一阵急促的沙尘狂啸而过,一道白得耀眼的电火闪过剑峰,闪电腾空而起,瞬间划破了铅灰色的天空,照亮了被严寒舔舐的光秃秃的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山脊。斜斜的、老大的雨点从闪电撕裂天空的那道口子里抛洒下来。 “哗,哗......”多么酣畅淋漓,多么难能可贵。立诚张开双臂,在这场罕见的冬雨中手舞足蹈、潇洒恣意。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衣服、裤脚滴滴答答淌下来。 “哥哥,你终于退烧了,快快喝口水吧。”声音甜甜糯糯、奶声奶气。是妹妹?立诚心头一热,生命中那簇摇曳的火苗“噌”的一下蹿高,火光中投射出旧时光斑驳陆离的影像。 妹妹,就是那个头扎羊角辫,眼睛闪闪亮,走路摇摇摆摆的小可爱。每当他独自一人面向故乡的方向遥望天际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使他永远难以忘怀的情景。不管是现实还是虚幻,是梦里还是梦外。 那时候的冬天好冷呀!风可以不歇气地咆哮一整天,雪可以不管不顾地下上三两天。通常风停之后大雪便飘然而至,有时风助雪威 、雪借风势、风雪交加。 立诚昏睡的面庞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似乎正沿着记忆的地平线向时光深处滑去。 好大的雪啊!在老家一棵井边挂满霜雪的梧桐树的院子里,昏沉的天空正飘舞着一团一团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妹妹仰起圆圆的小脸,目不转睛地盯着漫天的飞雪。雪花落在妹妹的脸上、身上,落在妹妹弯弯的睫毛上。那慢慢融化的雪花在妹妹睫毛上闪烁着宝石一般的亮光,使得妹妹看起来像是刚刚从童话世界走出来一样。 冬季夜长,又是农闲,晚饭后的人们也冬眠般早早沉入梦乡。没有灯光、没有人语、没有犬吠,整个村子静谧安详得令人沉醉。村子就像一个气息匀称的婴儿,酣睡在大地母亲暖融融的怀抱里。偶尔的一两声大雪压断枝丫的声音,是村子梦中不经意的呢喃和呓语。 雪下一整夜,无声无息、深沉而绵密。天刚放亮,立诚就穿了衣服,悄悄推开积雪的屋门。他大大方方伸了一个懒腰,一股清冽的空气迎面袭来,让他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伴着院子里一行歪歪扭扭清脆的“咯吱”声,立诚来到了院门外。 大雪掩埋了纵横交错的道路、原野、人和鸟兽的足迹,填平了沟沟坎坎,大地呈现出雪后独有的一望无际的刺眼的白。 立诚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仍有零星的雪屑在飞舞,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而远近左右几个平日里其貌不扬、灰头土脸的草垛,此时恍若雪地上一颗颗蓬松柔软、硕大无比的棉花糖。 立诚揉揉鼻子,搓搓小手,踩着没过小腿的积雪走向其中最大的那个草垛时,一阵惊喜顿时涌上他少年的心头。只见从草垛底部伸向山野的雪地上,一行清晰醒目的脚印赫然入目。立诚俯下身,发现每组四个脚印——前面两个并排,后面两个一前一后。仔细看时,每个脚印都像绽放着的一小朵饱满的腊梅花,好似刺绣在皑皑雪野里一串精美细致的花边。这分明是兔子的脚印呀!两眼放光的立诚,脸上忍不住挂满了一个孩子全部幸福的笑容。 立诚虽不像城里孩子那样饱览过《十万个为什么》,但仁慈深广的大自然为他提供了课本上得不到的第一手热气腾腾的生活资料。每天与小伙伴们一起摸爬滚打的立诚,早早就从他们深爱的广阔课堂里,识得各种小动物的脚印形状、熟稔它们的生活习性。立诚晓得,每年秋收过后,特别是三九严寒天气,田野里食物不足时,总会有艺高胆大的兔子趁月黑风高之时偷偷靠近村子,那些堆放花生秸、玉米秆的草垛就成为他们获取食物的首选之地。眼前的这一行脚印,准是哪只兔子昨晚前来觅食、今早听到院门响动匆匆离开留下的。 立诚想起去年和小伙伴们跟踪雪地上野兔的踪迹,顺藤摸瓜的事情。如若不是人多嘴杂,惊动了那只饱食后躲在草丛里睡意正浓的大灰兔,没准会被自己逮个正着。 这次可不能再呼朋引伴了。立诚决定一个人把野兔逮回家。 立诚踩着厚厚的积雪,循着“梅花”延伸的方向上坡下坎、转弯抹角,一路追踪而去。少年的心里燃烧着一团火:那是拎着沉甸甸的兔子的两只毛茸茸的大耳朵、像个从战场上载誉归来的英雄似的被小伙伴们众星捧月簇拥着。那种无与伦比的自豪与成就感,满足了立诚对这次孤身一人奇袭野兔事件的所有幻想。 村庄、草垛,连同自己的脚印都被立诚一股脑甩在了身后。白茫茫、空荡荡的雪地上,除了右侧那座远远跟随自己蜡像似的山丘和眼前这一串别致耀眼的梅花印,就再也找不到可以作为地标的其他物件了。 立诚满心欢喜地追逐在自己的期待中:只要多走一步,就离自己的目标近一步,完全没有注意到雪花又从他身后的天空大朵大朵地扑向大地。 突然,“梅花”在立诚的眼前消失了。立诚不禁一怔,他揉揉被雪刺得有些恍惚的双眼,发现“梅花”消失的雪地上一片凌乱,像是刚刚在这里进行过一场激烈的肉搏战。立诚绕着这片雪地耐心地查看一番,又向四处观望了一下,希望能够发现一丛荒草或者一个树桩。 立诚听大人讲过:野兔常常在接近自己的窝时,故意原地打转,模糊目标,然后一个三级跳,纵身跃回窝里。眼前的这番景象,莫非就是它们的障眼法? 立诚又弯下腰,盯着雪地上这乱糟糟的一团,好一个冥思苦想、绞尽脑汁,仍没有一点有价值的发现。 不知所措的立诚直起身,像求救兵似的东张西望起来。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他错愕不已。此时一股强劲的狂风正呼啸着搅动起漫天的雪屑。霎时间,风雪弥漫,寒气袭人。立诚这才想起,此地不宜久立,该回家了。 路在哪里?该往哪个方向走?被风雪团团困住、无法睁开眼睛的立诚彻底沦陷了。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脸颊“噼里啪啦”砸到面前的雪地上。 天光被慢慢收回,狂风掀起的雪屑连同天上的落雪一齐涌向茫茫雪夜上孤单无助的立诚。 “哥哥,你在哪儿呢?”声音细弱游丝,若有似无,立诚却听得真真切切。 立诚抹了一把被风雪打得生疼的脸颊,顾不上脸上流淌的是泪水还是雪水,就循着妹妹声音的来向,一路狂奔而去...... 身心俱疲的立诚,大汗淋漓。他吃力地侧起身,看了看放在枕旁的手机,原来自己这一睡又是一整天。此时,窗外正飘着多年前飘在他年少中的那场雪。妹妹小鼻子凉冰冰的,手里紧紧地攥着一颗大白兔奶糖,远远近近的草垛模糊成一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