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忏悔

从我记事起就发现，村东头的矮爷一家人都对我充满敌意，可我从来没有得罪过他们呀！后来才知道，是我还没出生两家就结下的梁子。

矮爷不是爷，只是在他们那个姓氏里辈分高，矮爷只比我爹大几岁，身高一米五七，这种情况难免会被人轻视。大人小孩都直呼｀矮爷’，他心态好，先是无奈，再到无所谓，然后就是笑呵呵。

可是矮爷有个很漂亮的幺妹军霞，和我年龄相仿，军霞偏偏只有她妈妈的基因，一点都不矮。

我俩避开各自家人的视线，寻遍角落也要找到对方玩在一起，从小学到高中，真正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后来都没有考上大学，但是彼此心中的爱火丝毫不曾减弱，反而越烧越旺。

当我向父母挑明与军霞的恋情，要求他们去提亲时，没想到父亲的反应是如此地惊惶，坚决反对：“这么多女娃，为什么偏偏要喜欢她？”

见我态度强硬，高大的父亲直接给气得捂着胸部弯下身体瘫倒在地。吓得我和母亲手忙脚乱地将他抬上床。

第二天都还不见好起来。送医院检查之后，更大的恐惧，痛苦，懊悔，噩梦般向我袭来……父亲肺癌，已到晚期。

经过大医院再次确诊后，医生交代我们：别浪费钱了，回去吧。他想吃啥就吃啥，尽量满足他。

回到家里，父亲大多数时候坐在门口晒太阳，姐姐每天都来一趟陪着说话。某天，他让我关好房门，说有一件事必须要告诉我。

讲述之前，父亲双眼紧闭，酝酿良久。我在不安中茫然无措，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他如此慎重难决。当父亲睁开眼睛，神色已变得格外严肃，平素一贯坚毅的脸上此刻竟然被我看到有极不相符的羞愧！

于是，父辈们那个苦难又悲凉的年代中，一段尘封已久又鲜为人知的秘密，慢慢铺呈在我面前……

那是国家困难时期，闹饥荒。当时我爷爷奶奶还在，一家五口人饿得东倒西歪，姐姐常常饿得哭起来。父亲就想去偷集体仓库里的红薯，一个人不敢去，想邀一个伴。

岭上只有矮爷最适合，他家有七口人，年底工分总结分粮分款他们家长年超支。矮爷人又老实，还特讲义气。

父亲和矮爷说了几次，都因为他胆小而夭折。后来终于答应去了，每人背一口袋红薯在黑暗中往回急走，父亲人高马大将矮爷远远甩在后面。矮爷力小胆小，落后就更加腿发抖。

即将到家的时候被一个起夜上茅厕的人看到了，马上去报告。矮爷红薯没收，人被关起来，还让他必须交代前面的人是谁。

矮爷嘴真紧，堪比电视上的地下党英雄。

后来领导说：只要你说出来，马上就放你回去。

矮爷说是我女儿，打报告的人马上反驳：你女儿才十三岁，哪有那么高的个子？

矮爷委屈的问：不是说，只要我说一个人出来就放我回去么？

领导说：你可要想好哦，你家姑娘可是学生会的大队长。

第二天上学，那些极极分子同学早已报告老师：大队长和她爹一起偷红薯。

老师不信，将凤霞叫到办公室。凤霞说：我知道是谁偷的，但是不能说，说出来爹就不让我念书了。

就这样凤霞的大队长职务没了。

一个月后，生产队分家，我父亲当上了队长。

又没多久，国家开始给老百姓发救济粮食，并不是平均分配，困难户才会发。爸作为队长，于情于理都应该第一个发给矮爷。

从得到消息开始，矮爷就极有把握的对家人说：这下我们要分一些粮食了。

万万没想到，矮爷望眼欲穿都没有等来一粒粮食。他随即就病倒了……

若不是五保户金爹和鳏夫洋爷爷接济，矮爷一家人绝对度不过难关。

听到这里，一股腐蚀心肠的悲哀从脚底直窜脑门，父亲在我心中高大，威严，慈祥的形象轰然倒塌……一个卑鄙，无耻，狠毒的小人畏缩在眼前。我怎么也不愿相信这事是真的，我乞望天空，头顶却被乌黑的椽子瓦片阻碍，房梁上挂着的蜘蛛网似乎在嘲笑我，想将我网在无尽的悲凉之中。

一片深秋的黄叶被风撞击在窗玻璃上，我对面前这位坐靠床头佝偻又枯瘦的人是又怜又恨，眼望窗口幽幽的质问：“你怎么会是这种人？”

气氛静得像真空似的房间里，我听到衣服磨擦的声音，视线的余光中瞥见他正在擦眼泪。

“这块心病一直淤积在我的心口，多年来一直承受着良心的谴责，被癌症找上来也算是报应吧！”父亲低垂着头，好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说“因为他是地主，那个时候，谁和地主走得近都没有好果子吃。我为了自己的前途，选择了忘恩负义。”

“爹，你这不叫忘恩负义，你这是想要军霞一家人的性命啊！”我的话是一字一顿扔过去的。

“你爹没有这么坏！”父亲低声为自己争辩。

“如果没有金爹和洋爷爷救济，军霞家里肯定己经饿死人了！你还不承认？”我的话语中又生气又带一丝鄙夷。

“是我偷偷给他们粮食，让他们去的。”

我对父亲的怨火瞬间熄灭，一下子如释重负，转过头尴尬的看向父亲，现在该轮到我羞愧不安了。

马上又有疑问冒出来——那矮爷为什么一直记恨着我家呢？难道金爹他们没有将实情告诉矮爷？

我一定要弄清楚。再说也不能光听父亲的一面之词。洋爷爷早己经去世了，金爹是唯一的关键人物。

当我将来龙去脉对金爹说完之后，佝偻着身子的金爹叹了一口气：“娃儿，我也是一个即将入土的人了，也不在乎这张老脸。我对不起你爹，更对不起矮爷！”

金爹接下来说出的话，让我大感意外。

“我留一半，给一半。所以我永远不希望他俩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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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主题不错，只是略显仓促。若能加些细节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