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有些刻意地微微低着头,但又不让她发现我是在逃避她的眼神,还好我们不是正对的,我在她右手中间隔了宋欣、孟祥虎两个人,我想她如果不会刻意转头,她眼睛的余光是否能看到我。我宁愿她是没看到我的,否则对于她这份均匀的热情,多少还是有些失望的。我总觉着,我们的情感要比他们是更深沉一些的。但是曾静的这份深沉,不足以匹配她这份寡淡的热情。 是的,她终究还是刻意的看了看我,在她跟刘伟宁说话的时候,我知道她的眼神落在了我的身上,我还是鼓起勇气,向前接住她的目光,她的目光和我的目光在靠近我的位置相遇。当然没有电视剧中的狗血剧情,多么的含情脉脉。她还是微笑着,只是比刚才的微笑更生动一点,嘴巴张开的更大一点,还是有些僵硬和不自在。 慢慢我看到她的微笑在融化。 几杯酒下肚,大家拘谨的状态逐渐瓦解掉了。从坐姿能看出来,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说过去,说现在。为了避免尴尬我是不是拿出手机看几眼,或许别的同学可能会我以为我有着急的事。 我记不清了,是哪一刻,我见到她开始心跳,开始让我意识到,我喜欢上她了。当然那时,我已经把岳晓忘记了,甚至她再次走到我的面前,我也会波澜不惊。因为我心理有了另一个让我波涛汹涌的人,在早晨跑步的时候,我和她个子一样矮小,她在第一排,我在第二排,有时冬天的雾很大,隔着几米就看不清人影,在她靠近我的时候,我的心跳骤然开始加速。甚至让我的步伐变得混乱,有几次我甚至走神踩掉了她的鞋,她显然没有生气,只是迅速的离开队伍,消逝在雾中,我的前面顿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像是我的胸膛裸露在风中,空荡荡的,我像往前走几步,弥补她的空缺,甚至我想拽一个人过来弥补,但是我又不忍心,还是想把这个位置,留给她,在队伍中,在心里,虽然每一步都充满了惊险,每一分钟都充满了期待和失望。在下一圈,她迅速从雾中闪现,加入我们的队伍。队伍被填满,我获得了片刻的踏实和宁静。 队伍散的时候,我会不自觉地跟她走一段路,无论她是独自前行,或者结伴而行。当然大部分时候,她和我一样会独自一个人,散漫而轻快地超前走,我跟随着她,直到她快走到女生宿舍的门口,我意识到,只能走到这里了。转而朝男生宿舍走去。我不知道她是否会感觉到身后有一个人。 那件事发生在一个平淡无奇的晚自习。当时物理考试的卷子刚发下来,我的分数一如既往很低,五十多分,也许是六十多分。这件事不足以让我难忘,也不会让我羞耻。同桌弯下腰像是在捡拾掉在地上的东西。我假模假样看着自己的卷子。 这时,我的同桌递给我一张折叠有些皱巴巴的纸,低声说:“她给你的信。”他用嘴巴“呶”了一声,指了指张雪芹。 信?我有些疑惑。这么近还用得着写信?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漠?为什么不搭理我。你是知道的,你在我心中很重要。我们就不能不吵架吗?我想好好学习,咱们以后好好的,好不好? 我一字一句的看了好多遍,甚至比刚才看我的错题更认真,我感觉我的心要爆炸了。手都有些颤抖,我的脸发烫。我不知道如何能掩饰自己突然到来的那种幸福。原来,她也喜欢我,原来我的感觉没错,我感觉无比的幸福。这是第一次。幸福来的是那么突然。同桌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一下我,压低声音说:“赶紧给她回一封信吧。”我有些难为情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狡黠,嘴角微微扬起。虽然,我确定他不可能知道信的内容,但是我还是赶紧把信折叠好,夹在书里,生怕他会抢走。 我点了点头。 我从桌洞中翻找出当时给岳晓写信剩下的信纸,抽出一张粉色的。开始写到:张雪芹你好。后面我竟然不知道如何写。当然我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可是这一刻我竟然不知道如何下笔。 我一整个晚上都在恍惚该如何给她回信,到底说点什么。幸亏,我没有写完,更没有给她—— 后来我才知道,是她写给她同桌的,当然她的同桌也是一个女生。 但是,这件事慢慢在我们的宿舍传开了。他们都知道我暗恋张雪芹,似乎所有人看到我,都嘴上挂着浅浅的笑,这个笑容,跟我的同桌一样狡黠,不可琢磨。 似乎所有人,都看透了我的单相思。我可以肯定所有男人都知道,我却无法得知,她是否知道。 晚上自习课后的操场上,我漫无目的又处心积虑地走着。我知道她也在,只要我走的够慢,总会与她相遇。操场跑步嬉闹的人很多。我不确定她是否能看到我,甚至发现我在前方等着她。她经过我身旁时,我能感觉到。几次,我想叫她一声,更想跟她说几句话,但始终没有勇气,甚至害怕这其中蕴藏着另一个更大的恶作剧或者陷阱。我宁愿保持这份遥不可及、这份踏实的安静。 在无数个平淡无奇的夜晚中一个特殊夜晚,八月十五。当然我是事后才知道的,在我从来没有奢望,也没有勇气,喊住她停来来说说话的时候,她主动停下来了,说了一句:“哈喽啊。”伴随她因为跑步而变得急促的呼吸。她的手臂由摆动变为自然下垂,“你一个人跑步?”我说:“是啊,一个人。”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粉红色的纸盒子,递给我说:“给,这是我爸今天送给我的月饼,给你一个尝尝,不要嫌弃小啊。”大脑来不及反应,只是机械地按照她的指令很信任地伸出了手。我在她的面前那么温顺又那么野蛮。“那我先走了啊,你也早点回去,一会熄灯了。”她的身子开始缓缓启动,渐渐消失。 我竟然没有拿什么回馈给她,哪怕一句节日快乐。 后来,我不知道怎么搞到了她家里的电话号码,在高考毕业后的暑假想跟她打一个电话,想问问她是否喜欢我,哪怕对我有区别于其他同学的一点感情。 电话接通了,她清丽地说:“喂?”我匆匆地挂断了。我甚至在一个无比炎热的夏天,从我们村徒步走到了她的村口,从早晨六七点,走到下午三四点,走走、停停、问问,像是一场旅行,又像是一场告白。当看到村碑:周家砚。我并未感到兴奋,反而像是完成了一次探险和登顶。我蹲在村北的角落,大口喘着气,不知道是紧张还是累的。我多么希望此刻她能从家里走出来,走到村碑,说一句,哈喽啊,你怎么在这里? 确实很巧,在今夜。 吃完饭,有人倡议去KTV玩一会,再找棋牌室玩个通宵,今晚要尽兴,彻夜不眠。我说,你们先走我随后到。我趁着晚上下自习课的人群,悄悄逆流而上,溜进了学校。 学校感觉没太大变化,校门被重新粉刷。门口还遗留着非典出入检查体温的篷布的拱门。 操场上,和当年一样,稀稀落落跑步的人,当年是泥土的操场,现在改成了塑胶跑道,干净,柔软。 刚才吃饭,没有跟她说什么话,虽然来之前,我做很多的幻想,甚至我昨天专门来到佳乐家商场的首饰专柜,我看中了一条金项链。标价大概四千多,在我的预算范围。我心理盘算过,这次见她一定给她买个礼物,再好好跟她表白:告诉她我曾经那么的爱她,现在依然是,看到就心潮澎湃,我们都是成年人,我想接下来的事情,应该水到渠成了。可是,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一度,在解散的时候,我想单独拽住她,让她等一下。但还是没开口,于是我打车来到了操场。眼下,我要好好盘算一下如何跟她表白,如何感动她,哪怕我看到她珠光宝气,但是哪个女人不希望多一个爱慕者呢? “哈喽啊,”伴随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我的右侧的肩膀被一直手轻轻拍打了一下。 我回头一看,张雪芹。 “你怎么在这?”她有些惊讶,这句话我等了差不多二十年。 我们并肩走着,她在跑道的内测,我在跑道的外侧。 有几次,我的手背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的手,我下意识缩了缩,心里几次想鼓起勇气,把这么多年的心思全部倾倒给她,但是始终觉着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想着再走一圈吧,慢慢气氛烘托到了,我就要跟她表白。 她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说她的生活境况,我没有主动问,都是她主动说,说了说自己的孩子,说现在孩子处在叛逆期,不爱学习,整天跟自己顶撞,让她很窝火。又转过头问我,你是儿子还是女儿,听话吗?我心理哪有心思回答这些问题。随便糊弄她说,女儿,还行吧。都是她妈妈在管,我基本不管。她嘴上紧跟着补充了一句说:“你们男人都是这个德行,从来不知道关心孩子的成长。” 后来说到高中。她说还是高中的生活好,虽然又累又紧张,但充实,每天都是争分夺秒的,有目标,有追求,不像现在,每天都是重复的生活,完全看不到尽头。她的这些情绪在饭桌上是没有丝毫表露的,我甚至错误的认为她过得很幸福,珠光宝气,红光满面,一个阔太太的形象,怎么能算过的不好呢? 我感觉我的目标更近了一步,我似乎能隐约感觉她生活的不幸,至少没有看起来那么幸福。 她又说:“其实......其实我经常想起高中,我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你。”她身上的香水味和我额头沁出的汗水,混合在一起。 “我?我真的这么重要,我怎么没有察觉呢?”我的话变得有点语无伦次。我心想,也许她是故意的这么说,故意的夸赞吧。还能怎么说呢。 “对了,我想问你个问题?”她突然停下脚步,转头郑重其事地看着我,“你上学的时候,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她面露笑意,这份微笑那么自然,那么温暖。 “你是说小学、初中、高中,还是大学呢?”“每个阶段都不一样啊。”我假装一本正经地回答,她用手使劲戳了我一下肩膀,“正经点,好好说话。” “你呢?你有吗?” “有啊,于浩洋,”她那么自然那么轻松,像是在说别人。 于浩洋我是认识的,是她的前座,我的前前桌。我确实没想到,也没有发现,她竟然是暗恋他的。我猜想,于浩洋一定也不知道,就像她不知道我暗恋她一样。 “他很帅,就是很帅,现在估计更帅。” “毕业后,你没跟他联系吗?” “没有,不好意思啊,自卑,人家估计肯定看不上我。” “那你怎么不跟他表白呢?” “表白也没用,再说了,难道喜欢就非要在一起,纯纯地喜欢不行啊,你这人真是......”她的手百无聊赖地在挎包上摸索着。 这时,她从包里掏出了一把口琴说:“这时当年你送给我的礼物。我一直保存着,烦躁的时候,会胡乱吹,但是始终没有学会,当年你还说,要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你就对我变得冷落了。” 这把口琴我记得,那是她过生日的时候,也是在这个操场,她给我月饼之前。也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她的生日,这对我很简单,只要我在意。我把口琴送给她的那个夜晚,她很开心,说等以后我要教她吹口琴,我说,好,等以后晚上在操场上散步的时候,我教你吹。但是这个承诺却始终没有兑现。 我接过口琴,其实我也好久没有吹了。甚至音符都变得忘记了位置,但是试了几下,我渐渐找到了每一个音的位置。 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说:“看,同学们在找咱们呢。问咱们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去约会了。”借着昏暗的灯光我看到群里,有人在问。我也掏出手机准备回一句,想编个理由说我的车胎扎了,在修理。我不想同学们知道我和她在一起,况且真不是有意在一起。 她反倒是没着急回答,说:“来,咱俩照个相,咱俩还从来没有照过相呢。”她靠近我,用手机自拍,她把头靠得很近,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她的发丝触碰到我的脸上,痒痒的,她的脸几乎要贴到我的耳朵。这个亲密,还是当年我跟我妻子结婚照婚纱照的时候,摄影师说靠近点,我下意识靠近她,头微微倾斜。摄影师说,错了,是美女,美女要侧着头,帅哥不要侧头。事后我想想也对,确实没有见过男人依偎着女人肩膀的。 她竟然把照片发到群里去了,紧接着在群里附带一句话,我们在约会呢。二十年之约。羡慕我们去吧。 她指了指口琴,说;“来,给我吹上一曲吧。” 我停下脚步,呆呆地站在原地,突然特别想给岳晓打个电话,想对她说:我是李大力,我很想念你,你能否以后也喊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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