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瓷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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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瓷罐

      嘟嘟嘟！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

      “您好，这里是救援服务台！”

      “您好，在市区老难河大桥底下有人落水了，快来救援……”

      几分钟不到，很快来到出警现场，只见河边和桥上围满了人，一个老汉正在水里挣扎着，一浮一沉，花白的头发全湿透了，糊在蜡黄的脸上，一个鸭舌帽胡乱地漂在岸边的水上，一件灰色的老头衫紧贴着他骨瘦如柴的后背，好似被西风裹住的摇曳的枯枝。几个年轻人跃跃欲试，正要下水救人。本来老汉距离岸边不远，眼看着不一会就挣扎到了河中央。“这老头不会游泳还偏往深处扒！分明找死啊！”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这时只见老汉猛地往下一坠，湍急的河水一顿猛灌，人瞬间没了影。救援人员火速下水救人。

      这条河其实并不深，是穿城而过的一道泄洪渠，在涨水时最多有两三米深，水浅的时候甚至可以踩着河床走到对岸。河本来没有名字，因解放前很多穷人家生活艰难，在市区买不起住处，只能搭建茅草棚沿河而居，所以给小河取名叫“老难河”。现在，老难河沿线已经改造成滨河公园，河边一改过去穷人遍地走的破败景象，种了很多花草树木，还树了不少文明诚信、尊老爱幼主题的艺术雕塑，风景宜人，非常漂亮。老百姓常在这里遛弯、锻炼、唱戏、打拳，跳广场舞，一派欣欣向荣的样子。

      听认识老汉的人讲，这落水的老人姓王，独自一人居住在旁边的顺河小区，是当地的一个老住户。他老伴死得早，本来有一个独生子，孩子娶了妻、生了子，一家人其乐融融，非常美满。但一切因十几年前的一场车祸发生了改变，儿子当场身亡，儿媳妇改嫁他乡，撇下年幼的孙子王铁柱与他相依为命。白发人送黑发人，实是人生之大不幸，一说起这些变故，老汉就伤心得老泪纵横，连连叹气说“可苦了我的大孙子啊！”

      后来，老王含辛茹苦把孙子拉扯大，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在外地找了份工作，倒也安稳，就是经常加班、太忙。孙子通情达理，非常孝顺，每逢节假日都回来陪老人，还经常给爷爷在网上买衣服、买吃的，邻居们都交口称赞。最近，孙子还在家里装了一部监控器，以便随时掌握爷爷的生活状态。老人以孙子为荣，心里很知足，每天都鼓励自己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多活几年，少给孙子添麻烦，坚决不当累赘，他还等着要抱重孙子呢！一想到这些，他就不自觉地对着白墙发呆，难过的心结也便开解了几分。所以，他乐呵呵地接受了孙子的安排，每天早上起来对着监控摄像头，汇报自己早饭吃了啥、一天怎么安排等等。就这样，铁柱也放心了不少，毕竟爷爷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最亲的人。

      老王吃了一辈子苦，早年在车站扛了几十年活，到老了干不动了，单位让他别再来了，在他的百般恳求下，单位也考虑他的家庭变故，勉强给他办了个退休，一个月能有几百块钱的收入。他儿子的车祸赔偿金也一直给孙子存着没舍得花。没事的时候，自己还捡点废品卖了补贴用度。就这样，他省吃俭用、一分一毛的攒起来。二十年下来，倒也存了几十万块钱的积蓄。他把这些钱存进三张银行卡里，分别放在三个不同的瓷罐子里，或藏在床底下、或塞在箱子里、或吊在房顶上，总之老辈人说好东西不能放在一个地方。

      在他眼里，这三个罐子可不是一般的物件，这是当年在生产队时发给社员的唯一家当。那个年代，日用器皿稀缺，社员们用这些瓷罐来腌咸菜、盛油盐等。三个瓷罐都有着洁白细腻的底色，蓝靛色的花卉缠绕着主题图案，这些图案有富贵吉祥、二十四孝、八仙过海等等大众喜闻乐见的主题。孙子铁柱小时候爱吃甜，老汉从火车站扛活回来时经常顺道买上几斤冰糖、桃酥、水果等，都放到这三个瓷罐里，让孩子想吃的时候就到罐子里找。时间长了，铁柱就知道这三个罐子从来不会空，总有爷爷给他放的好吃的。以致到现在，身在外地的他也经常怀念起这些儿时的经历。对于他一个没爹没妈的孩子来讲，这是他最珍贵的念想。

      老王不懂，不知道这三个瓷罐算不算是个文物。有一次，孙子铁柱问过文物专家，说是现代仿制青花瓷，不值什么钱。为了保护儿时的回忆，他瞒着爷爷说是这元代青花瓷，价值连城、能值大钱，千万要好好保存。所以，后来老王就更加珍惜了，只有最宝贵的东西才藏到这里面。没事的时候，就小心翼翼地把瓷罐请出来，细细端详，还不停念叨着“就这么个瓷罐子能值那么多钱？我不信……”

      在这片儿，老王的老朋友很多，他的生活也很有规律。每天早上七点钟，他会准时出现在河边的公园里，有时候打打拳，下下棋，有时候和大家拉拉家常。老王踏实肯干，还经常帮老朋友们看看孩子，搬搬东西之类，人缘很好。但事发当天，他却有点古怪，早上9点多钟才出现在河边，可能是多睡了一会儿？或是出去办了点事？不得而知。据目击者、老人的棋友马后炮马大爷说，老王今天看起来神色不太正常，心事重重、失魂落魄的，见人也不打招呼，我叫了他好几声也没听见，当时只听他念叨“完了！完了！全完了……”径直朝河边走去。没成想，他纵身就往河里跳了下去，吓得我们几个老头赶紧打电话报了警……

      昨晚，一阵大雨狂风大作，雨滴重重地打在玻璃上，加上几天连续加班，铁柱从来没睡个囫囵觉。刚一睁开眼，忽然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

      “您是王大爷的家人王铁柱吗，可算找到你了，你的电话怎么总打不通？您爷爷昨天上午掉到老难河里了，被救援人员救上来送到医院抢救。由于溺水时间过长，他老人家心力衰竭，下午不幸在医院去世了，您抓紧回来吧！”柱子一下子慌了神。

      这几天单位有个新项目，他一天到晚在工地上跑，好几天没给爷爷打电话了，也忘了看监控，一翻手机才发现，前后有几十通外地电话打过来，他竟然一个都没接到。带着深深的悲伤和内疚，他慌乱地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打开手机监控，镜头倒回到昨天早上06：21的一幕：

      爷爷像往常一样，步履蹒跚地走向监控摄像头，仰起头说：“大孙子啊，爷爷昨天睡得很好，早上吃的鸡蛋面条，喷香！一会啊，我到河边遛遛弯，和马爷爷下下棋，中午就回来了。你放心好了……”说到这里，爷爷若有所思，忽然想起一件事,“哦，对了，这次差点又忘了告诉你。这些年啊，爷爷给你攒了一点钱，留给你娶媳妇添孩子的，一直放在那三个宝贝瓷罐子里。今天早上啊，有个干休所的工作人员打电话告诉我说，老人理财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能把钱到处乱放，他让我现在把所有的钱都存到一张卡里，然后他们帮我存成定存，说那样利息高、还安全，比放在自己手里强。我寻思也对，我一年老似一年了，说不定哪天俩腿一蹬就走了，不如给你多存点钱涨点利息以后留给你花。我这就去银行办，回来把账号告诉你哈。你看看，现在国家对我们老年人多好，什么事都帮你想着，这世上还是好人多……”，说着，爷爷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端端正正地戴好鸭舌帽，推门出去了。

      看到这里，铁柱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喷涌而出，扑通跪倒在地：“爷爷，我对不起你呀！”

可怜天下父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