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会普鲁斯特

                       意会普鲁斯特

                           许 光


书友雅兴，建一普鲁斯特 《追忆似水年华》阅读群。聚拢了一众国内国外，山南海北的品鉴高人，可谓志趣相投，气场相合。众友拥围这部煌煌七卷本，经年累月沉迷式阅读，于群内有感即发，时有创见，兼论轶事，互有身得，令彼此珍惜感佩。
    受方家所染，我也沉潜一二，参入读书沙龙，趣谈八卦，爬梳妙语，竟也淘到太多《追忆》的精华。正所谓专心唯在，意便专诚，满眼的普鲁斯特，其人其文渐于心中丰满圆融，如同音乐，久盈于怀，不抒不快。
    见字如面，却隔三世，只得意会，如此如此。《追忆似水年华》属普鲁斯特的自我内心独白，7卷本150 万的恢宏文字，如乐如诗，荡气回肠，铺陈出一个微生态才子的世事今生。作为20世纪最经典的宏篇巨著，其以别样的心迹追索、宏大的叙事架构、细腻的众生刻画及卓越的写作技巧而独步文坛。全书自信率性至无中心人物，无完整故事，无核心线索，仅以心灵陈述来建构文字，满载主人公一圈套一圈的时间记忆，崎岖回环，层叠若梦，可谓一部开辟鸿蒙的千古奇书。
    自评小普是个微观领域的意识流大师，其文行云流水，细若游丝，舒缓浸入心底，沉醉其间，其文其人，已然幻化成为一条名谓普鲁斯特的意识河流，各色众生于这条舒缓的时间长河中从容浮动，拍岸击水，畅游得自然，妥贴而诗意。
    尤喜全书开篇之《贡布雷》部分，可完美展现普鲁斯特的绝致文笔，深觉普鲁斯特就是一名和光同尘的悟道者――高洁，善良，诚谦，专我，尽情而悲悯地喜欢着世间的一切，满盈着圣灵之光。
    小普笔下的贡布雷小镇，已然成为如马尔克斯的马孔多、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成为一种幸运的文化指代。
    幸福而随意的人类栽植其上，纤毫毕现，可爱而鲜活。小镇的一切，成为人类天人合一的生命共同体与神性演练场。
    经典，贵在简单而纯粹的自我真诚，妙手偶成，绝无造作。深觉普鲁斯特创作此书，与其个人身境关涉极大。
    小普自幼体弱多病，不经风雨，只能终日留滞家中。故其写作情态，业已养成与卡波特、乔伊斯那样喜欢躺着写作的癖好。设身处地来想，人一躺卧，似乎诸事皆可放下，天下瞬间太平，世间重归浑沌，人事静妙清纯，一切皆可为我所用了。
    个人历来认为，写作只与切身心境有关，而与眼界关联甚少。所谓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实乃文字观念的一大误区。
    普鲁斯特显然是个敏感而自我的情绪调动大师：其感受触角异常发达，人事万物的风吹草动，他都可理解成大江大海。加之其时正逢世界大战，人心惶惶，小心翼翼，能够拥有一个安全温暖的蜗居已实属万幸，这也间接促生了普鲁斯特微观文字视角的美学观，在他眼中，似乎三步之内，必有芳草，其文字恍惚让人感觉小普是成天趴在地上，专致精研小花小草，方能洞察天地间毫厘与奥义。
    解答与领悟世界的方式很多，小普不过其中一种，但其过于执着与专精很易使人误解他即是人类大宗师，这也是小普缺乏自我解嘲与个性省察之不足之处。劳伦斯对此解悟方式极不感冒，曾多次表达过对普鲁斯特文风的不屑，称其为“纽扣迷恋”。甚至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一书里，还借查泰莱夫人之口评价此书矫揉造作、妄自尊大。 ​​​
    仅从人类文字史走入，《追忆似水年华》当属现代文字。虽然普鲁斯特一再希望创造更多的文字可能性，并​​​永远努力在个人的生活之上保留一片天空，但可能现代人对世间真相知悉得越多，文字的底色便只能渐趋真实，有一说一了。
    不仅是普鲁斯特，就连我近期在读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之《卡拉玛佐夫兄弟》似乎也概莫能外，虽然陀氏试图将人类从神性、人性和兽性做三元解读，但对人情世事，却似乎只能平面化叙述，并囿于人类的时代，归结于苍穹之下。而似乎平铺直述，列列成文，方可洞见人性本元，这未免是人类经典文字之一大憾。
     相比之下，我倒真喜欢古人浓重的好奇心，精灵鬼怪穿行字里行间，一字多义，意蕴无穷。人类何尝不能与世间的天机与谜题齐舞，使文字平添更多无尽可能与奇幻特质呢？
     时代，是人类最大的认知沼泽地。
     故而，我倒奢望品读《追忆似水年华》另辟一径，由钻进去读，变为跳出来读――从普鲁斯特于书中创设的自我时间观入手，体味生命的无奈与无常。
     正如小普似乎一直努力追寻的，人类在空间中所占的位置总是有限的，但在时间中的位置却是无限的。从前的、记忆中的位置永在，现在的时间却可以重叠。而他这种模糊​​​感性、记忆与时间的认知，使小普的此经典反倒有了诗性的魔幻气质，看似他在《追忆似水年华》里开侃时间哲学，其文字却又似乎是在以自己的灵魂与世间的迷语做替换，行走在灵修的边缝中，自省、自悟、自怜。
    而这种诗性美学的自我沉醉，又恰与那些富具经典联想的鉴赏家们不谋而合，可惜那些高逼格的鉴赏家们，却把这厚厚的七部头巨著，当成了经年不变的文字棉被，盖上去舒服而温暖地睡过去了。 ​​​
以上全为对小普文字美学的意会，不入方家法眼，勿喷勿怪。正所谓太多的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更况乎文字？语言可表情，而文字大多用来表意，但意蕴却常会奇怪得无穷而意外。个人历来认为，很多文字高手的极致经典，其实是在以文表情，以文表序，以文表怀，文字只是累积气场与文格的基台，藉之步入经典的殿堂，其间的只言片语显然不为精要，如果我们钻进其字里行间来找寻经典，便是在舍本逐末，谬以千里了，此即谓误读误解，惜乎悲乎。故而如今看来，我反倒不赞同毛姆认为应将《追忆》缩减为三卷本，方为文字经典的个见。
    最后，个人以作答《普鲁斯特问卷》结束此文。应该说明的是，普鲁斯特并非此问卷发明者，只因问卷因他答案特别而出名，并流行于巴黎沙龙。现今每期的《名利场》杂志更将邀请名人作答此卷，作为保留至今的每期封底专栏。
    问卷设题二十八道，兼涉生活、思想、价值及生命经验，林林总总，错落有致，好个世间风景。个人权且随性答之，仅求至简风趣：
1.你认为最完美的快乐是怎样的？
见到超出自我想象的山水。
    2.你最希望拥有哪种才华？
穿越的才华。
    3.你最恐惧的是什么？
醒来，原来还在另一个梦里。
    4.你目前的心境怎样？
轻盈纯诚。
    5.还在世的人中你最钦佩的是谁？
诚觉世事皆可原谅之人。
    6.你认为自己最伟大的成就是什么？
随生清欢。
    7 .你自己哪个特点让你最觉得痛恨？
感觉即意义。
    8.你最喜欢的旅行是哪一次？
品三两杯茶，见十四行诗。
    9.你最痛恨别人的什么特点？
独坐大雄峰。
    10.你最珍惜的财产是什么？
不顾那些所以。
    11.你最奢侈的是什么？
文章恰好，归依平常。
    12.你认为程度最浅的痛苦是什么？
缘散缘灭。
    13.你认为哪种美德是被过高评估的？
谦逊。
    14.你最喜欢的职业是什么？
倾听万籁。
    15.你对自己的外表哪一点不满意？
不够立体。
    16.你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知无常苦空。
    17.还在世的人中你最鄙视的是谁？
会讲故事的人。
    18.你最喜欢男性身上的什么品质？
身心如山岳。
    19.你使用过的最多的单词或者是词语是什么？
简单。
    20.你最喜欢女性身上的什么品质？
通达如玉，慧出妙圆。
    21.你最伤痛的事是什么？
未见如来。
    22.你最看重朋友的什么特点？
率真。
    23.你这一生中最爱的人或东西是什么？
世间风物。
    24.你希望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
无疾而终，状若鲸落。
    25.何时何地让你感觉到最快乐？
阳光很暖，微风不燥，时光不老。
    26.如果你可以改变你的家庭一件事，那会是什么？
让家中每人都丰盈且澄明。
    27.如果你能选择的话，你希望让什么重现？
桃花源与理想国。
    28.你的座右铭是什么？
人本天然，随缘随喜。

                        原载《仙境烟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