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张富强 于 2022-2-13 20:10 编辑
前面的楼上传来新生婴儿呱呱的啼声, 响亮而悠长;有个男人在楼下大声歌唱,词句模糊不清……城市里的夜,其实是一个华丽喧嚣的舞台。然而这样的舞台对我来说, 是寂寞的——若无阳台上促织儿声声给我一丝安慰的话。一声,两声,三声,声声平平仄仄,低吟浅唱;一只,两只,三只,断断续续,此起彼伏。 阳台上本来是没有促织儿的。关于它们从哪儿来,是何时来的,始终是个谜。或许, 它们是随着父母从农村运来带着新鲜泥土的落花生一起来的;或许,是随着沾着露珠吐最初爱上促织儿,是受了父亲的影响。 父亲是一个有趣的人,他总爱摆弄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例如几块石头、一堆树根, 也喜欢画画、读书和写作。在当时生活窘迫的情况下,父亲的这些爱好,显得有些特立独行,常常被他人说成是“不务正业”,招来过许多的闲话。 就连母亲也是反对的,与父亲发生过数次争吵。为了争得主动权,父亲便把我“拉拢” 到了他的阵营。只要母亲一生气,我便站出来与父亲“同仇敌忤”。在母亲面前,我的眼泪无坚不摧。后来有了弟弟,等弟弟长大一些后,我又把弟弟带到了父亲的阵营。于是,人们经常会看到父亲牵着我的手,我牵着弟弟的手,弟弟屁股后头跟着一条大黄狗, 满山遍野逛游“寻宝”。 那些日子,是我至今最为快乐的记忆。在父亲的带领下,我能够不时地收获到一份小小的惊喜。造型奇特的山石、龙蟠虬结的树根、紫铃铛花朵的桔梗、从草堆里突然蹦出的一只蚂蚱……即使是遇见条“毗溜” 一下蹿过脚面的草蛇,都让我惊喜万分。 最有成就感的是在一处采石的矿山中, 捡到些极漂亮的石头,光滑的表面上有自然生成的深黑色脉络。细看下,竟是些形态迥异生动有趣的动植物图案。随手拿出一块, 便是大自然的缩略图。在同一地方,我还发现过不明生物骨骼的化石,一尺来长,比我的手腕还粗。父亲翻来覆去研究半天后,郑重其事地说应该是某种大鱼的一段脊梁骨, 因为数亿年前我们这一带全是海。而我,更愿意相信它是恐龙的骨骼。回家后,便抱着到处炫耀,告诉人家我过几天还要去“考古”。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找到恐龙蛋呢,说不定还能孵出小恐龙。因为要找恐龙蛋,那段时间,我对圆形的石头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忱,家中的角角落落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卵圆形石头。可惜的是,我这热乎劲儿没几日便过了,因为我又有了更有意思的事儿——跟着父亲画荷花。而那块被我爱若珍宝的“恐龙”化石,后来也不知丢哪里去了。 父亲爱上一样事物,便会全身心地投入。 自他爱上画荷,千姿百态的墨荷便贴了满墙。 等他喜欢上促织儿的歌声后,他又把这些生活在乡野中的精灵带回了家中。于是,老家的土坯房便成了促织儿的天堂。从最初的三两只到八九只,直至成群结队,就连火炕和灶台都成了它们表演的T形台。每到夜深人静,促织儿的派对便在耳畔拉开了序幕…… 父亲大部分的喜好,都因为各样的原因半路夭折了。唯一咬牙坚持下去的,便是读书和写作。他那一摞摞的小说手稿以及节衣缩食为自己和我订阅的《小说选刊》《十月》 《山东文学》《儿童文学》等,也成了我年少时开拓眼界的主要渠道。而这些,在父亲去世后,多半都被母亲当废纸卖给了收破烂儿的。 童年的我,秋夜里总是会得到几只流萤的,那是父亲放下手中的活计,为我捕来的。 他虚握着拳,指缝里透出点点微弱的光,引诱般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当我惊喜万分,想要掰开他的手指看时,他却猛地举高,令我 怎么也够不着。如此反复多次,直到我讨好 耍赖使出百般本事,父亲才将流萤关进早就准备好的纸灯笼里给我。于是,在清冷的秋夜里,我的帐中便有了一盏通宵不熄的灯。 婴儿的哭声渐渐弱了,唱歌的男人也是回家了吧,只有促织儿仍一声接一声唱着……促织儿声声中,月光如水般的清凉。 此刻,我很想父亲,我很想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