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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前修: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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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2-11 07:57: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张富强 于 2022-2-11 10:26 编辑

    宋前修:麦子

      关于农村的记忆就像一幅色彩斑斓的图画,大块大块的金黄色麦田,是这些色彩里最喜悦和最难忘的部分。如今,麦田变成厂房,变成高楼。有很多年没有看到麦田,没有闻到成熟的麦子特有的香味。远离了麦子,感觉自己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在岁月里飘摇,离自己的根越来越远。

      小麦,是胶东农村的主要作物之一。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麦子的单产比较低,再加上要交公粮,所以家家户户能留下来的麦子就很少了,只能逢年过节吃上点白面,平日是很少见的。所以,乡亲们对麦子极为敬重和珍惜,总是会想方设法多种一点麦子,好让家人吃上多一点的细粮。
     小麦的播种是在秋天。花生、玉米等农作物收获之后, 田野里一下子变得空旷起来, 像是平展好了一个巨大的舞台,等待主角的登场。麦子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主角的待遇无疑是最为隆重的。选择种麦子的土地一般是面积比较大、土质比较肥沃的。耕地前,会撒上自家滙制的农家肥。墙情不好的,会提前浇水泼地,待水滋润透爽后, 驾起牛犁深耕细耙。
      农时是最要紧的,麦子种早种晚都不行。播种过早,苗期温度偏高,麦苗容易徒长, 冬前麦苗过大,土壤养分早期消耗过度,会形成先旺后弱的“老弱苗”,还容易遭冻害。 而种晚了,冬前苗龄太小,根系不发达,成为晚弱苗,麦子就会分藥不好,影响到收成。 农谚道,“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
      麦种下地,就像播种希望。 过上几天,就会三天两头去地里看看,是不是出苗了,苗情怎么样。看到嫩油油的麦苗齐刷刷钻出地面,心里的喜悦难以言表的,来年的希望就这样茁壮成长了。
成长的过程充满艰辛。从麦粒到更多的麦粒,需要汗水的滋润。流下多少汗水,就会有多少收成,乡亲们都懂得这个道理。锄地、浇水、喷药、 施肥……隔三差五不去麦地看看,心里就像缺点什么。哪怕就是空着手去看看,顺手薩几棵麦蒿,心里就会踏实很多。
      初夏时节,骄阳似火。这个时候,麦子也开始成熟,农村里最隆重也是最紧张的麦收就开始了。俗话说:“割麦子收豆,累死老头。"麦子临成熟的时候是很快的,头天看着还有一抹淡淡的绿色,第二天晒一晌,就变得焦黄。这个时候要不赶快收,就容易掉粒, 辛辛苦苦忙一季,心疼得不得了。
      收麦子叫做开镰。开镰之前要做的准备工作是很多的。 首先要把场院碾好。每家每户在村边都会分一块场院地,平日里种点菜种点杂粮,开镰前一定要倒出来,平整好,泼上水,待地面不粘脚的时候,拖着碗子一圈一圈碾压,其间还要撒点草木灰,这样碾出来的场院又平整又结实。场院相邻的人家一般都会约好同时去碾,连在一起,方便大家使用, 因为仅仅自己的场院是不够用的,合起来倒换着用就方便多了。
       收拾完场院,男人们开始磨镰。新买的镰,旧的镰都找出来,仔仔细细磨得锋快铮亮。 开镰后,基本就没功夫磨镰了, 耽误工夫。男人忙着,女人也不闲着,炸几张面鱼,蒸两锅掺着麦面、玉米面甚至地瓜面的馒头,给男人准备好结实顶 饿的饭食。男人天不亮上山,晚上黑天才回来,天热活儿紧, 饭食上马虎不得。
      麦地就像是战场,可以说是争分夺秒,稍微一耽搁,麦子熟大了,一摇晃麦秸,麦粒就刷啦刷啦掉落。所以,天刚蒙蒙亮,男人就到了地头,往手心里吐一 口唾沫,握紧镰刀,刷刷刷,一垄垄整整齐齐站着的麦子,又整整齐齐躺在地上。 直到日出三竿,女人拐着篓子 送早饭来,男人才坐下歇口气, 狼吞虎咽填饱肚子。
       最辛苦的是中午前后,赤日炎炎似火烧。割麦子又不能袒胸露臂,麦芒扎在身上可不是好受的滋味,所以要穿长袖的衣裳,外晒里捂,心焦火急, 汗水就成了流。麦秸上的灰尘飞扬着,粘在汗漉漉的脸上,连鼻孔里都满是黑灰。汗水糊 住了眼,黑乎乎的手背一擦,就成了大花脸。即便这样,也舍不得歇歇,农时不等人啊。这个时候,即便是大家在相邻的地里,也很少闲聊。各人埋头割麦,心无旁鸯。说话都会耽误工夫。
孩子也有孩子的营生。半大的孩子,跟在大人后面捆麦子。用稍微高一些的麦秸拧成腰,抱几抱麦子捆成麦个。一捆捆麦个搬到手推车上,一车 一车推到场院里。
       所有的辛劳,直到打麦机一响,就变成满怀的喜悦。打麦机在场院里一家一家走动,每走过一家,就留下高高的麦秸垛和掺杂着麦糠麦秸的麦堆。
男人们最得意的时候是扬场。木掀高高扬起,舒展的四肢,透着浑身的轻松和潇洒。远道而来的西南风里,麦糠随风飘远,麦粒刷刷落下,像一群群快乐飞翔的小精灵。渐渐高起来的麦堆,就像乡亲们嘴角上翘的弧线。这种平凡而充实的快乐,在乡间明亮的阳光里洋溢着。
       新麦入缸之前,总会蒸一锅新面悖悖。灶膛里火焰跳跃着,喷喷的香气随着锅里冒出的蒸汽,在亲切的屋子里渐渐弥漫。那个年代,白面悖停是小孩子心目中神话一般的美食。刚出锅的悖悖,散发着浓郁而纯粹的甜香。这是一种掺和着土地、汗水和父母亲情的味道,只要闻过,一定会陶醉其中,注定终生迷恋。
       我离开麦地已经很久了。虽然每天都会吃到麦面,但难以感受到记忆深处那种刻骨铭心的味道。不是麦子的品质变了,而是心境变了。不是那方熟悉的土地长出来的麦子,不是那双粗糙而温暖的手做出来的面食,感觉总是不一样。

      所幸,我们还有记忆。记忆就像一尾寂寞而瘦弱的鱼,麦子成长的声音陪伴着他,麦子的香味喂养着他,年复一年, 我们在麦子的光辉下生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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