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仰华：他和她的故事

他和她的故事

赵仰华

     下雨了。她拎着大袋小袋的菜，站在菜场的屋檐下躲雨。 雨一时半会儿没有要停的意思，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她的思绪又回到了十几年前。

     他们的相识相知并不浪漫，虽然大学在一个班，可是有近一年的时间，她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儿。热闹的地方，永远看不到他，估计除了他的几个死党，班里大多人只是看见一个匆匆的背影罢了。不过他的名字倒是再熟悉不过了， 因为他的学号是一号，成绩永远是第一，座位呢，永远是倒数一排。

      事情是从这里开始的吧。 一天，她低着头上晚自习，余光感觉到那个急匆匆的身影又一晃而过，带着一阵凉风。她的心里如一面湖水中扔进了一颗小石子，不由地动荡起来。 在平日里，禁不住就开始留意起他来。

      一次班里搞活动，他们几个属猪的同学又在一起互相取笑，她说了一句，“其实属猪的也挺可爱的啊！”他没做声, 脸倒是红了。

      有一次她见他用的草稿纸都是一面有字的，就把自己多余的纸送了一沓给正在算题的 他，她刚走回座位，他也跟着来了，手里拿着那沓纸，说了句，“我有”，放下就转身走了。 她感觉很没面子，日后这事儿她没少奚落他。

      事情有进展是因为他们俩被分在了同一个实验室做毕业论文。这时，有件事在系里震动很大。系里有一个免试推荐的研究生名额，毫无悬念地给了他，他没要，他不在乎，说要早点毕业工作减轻家里负担。那时很严，名额是不能转让的。就这样，这个名额作废了。她心里既羡慕，又惋惜， 眼看着考研的报名时间也要过了课间，她把他叫到实验室, 轻轻劝了几句，说他如果不上研究生真的很可惜。他一句话也没说。上课铃响了，她回过头，看见他的位置空着，他没来上课。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下课了，她有点慢，同伴儿先走了，她懒懒地收拾东西，走出教室。他在路边等着她，见她是一人，忙跑上来，晃了晃手里的一卷纸。她急急地翻开来看，天，原来是报名表，他决定参加研究生考试了！好心的老师为他开了绿灯，其实考研报名刚刚结束了。她心里只对自己说了一句，他听了我的建议！

      接下来是异常辛苦的复习。离考试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准备考研的同学早已提前半年，上了高数、政治、外语等的辅导班，辅导班的课程都已经结束很久了，已经是自由复习阶段。她的心，整天提着。他倒是状态很好，每天乐呵呵的。那时学校里谈恋爱的标志有两个：一是一起吃饭。这个是她不愿意，他排哪队打饭，她就换一队，她知道他的秘密，他只打一毛五的萝卜片，白菜片，他说好吃。她实在吃不下，打点好菜一起吃，她又怕他自尊心受不了，所以一直是分开吃饭。二是一起走放学的路，二十多分钟的路呢。这个他们是做到了，每天下晚自习路过路边小店，他就去买蜡烛，两根，熄灯后同学睡着了开始点，每晚复习二百页，雷打不动。她觉得这事简直有点儿神，他怎么就那么投入、专注，她的心反正是乱糟糟的，怎么也盛不下这么些事儿。

       她不知哪里搞到了固体酒精，可以在宿舍里煮点东西。 她想煮几个鸡蛋给他吃。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气，买鲜鸡蛋可不容易。一次她看见一个老太太挎了一篮子裹得里三层外三层没冻坏的鸡蛋，她着实兴奋了一把。买了五个鸡蛋，煮了， 都用手绢包好送到男生楼下， 他说你吃吧，她说我还有呢，心里比真吃了还踏实。

      天气实在太冷了。一次她在室外挑贺卡，差点就被冻哭了。她见他还穿着单衣。一个周末她拉着同宿舍老大上街，想给他买件棉袄。买来了，又怕他不要。犹豫了半天，把他叫到楼下，匆匆塞给他，没等他拒绝转身就走了。接下来几天，她同桌，就是他们宿舍老大，负责帮她看着天天最后一个进教室的他有没有穿新棉袄，她是不敢抬头看的。一连三四天，老大都汇报，“还没穿。”她实在忍不住，课后悄悄对他说：“别赌气了，这么冷穿上复习暖和。“他轻轻说：“我想等洗了澡穿。”这个回答实在是她没想到的，实在太冒傻气了，她觉得。

      考研终于结束了。考完， 他们一起去吃饺子，他说她的鞋有点破了，自己也不给自己买双新的。她很窘，脸一下红了。她的心里，更担心的是考试结果。因为对答案时，他是少数派，其余几个考研的同学 答案是一样的。同宿舍的老大安慰她，考研不是谁上个辅导 班就能考上的，他平时那么棒, 肯定会考上的。她仍是很担心, 因为一旦考不上，按照那时统一分配的原则，她们俩的家一南_北，也就没有机会在一起了。

      他果真没有令她失望。他考上了，重点学校的研究生。

      他考上了，她则开始工作了,也就开始了几千公里的分离。有一次，她看见了他的小本子，密密麻麻记着帐，几分钱的笔芯也记着。她看了鼻子有点酸。最奢侈的就是话费了， 因为那时她倒班，8天一个周期，他每次都算好她下夜班的日子，跑到市里，估摸她到家了,电话铃就会准时响起。有时她情绪不好，电话会很长，他从来没有主动挂过电话。她后来想，为了她电话里的这几分钟牢骚，甚至是沉默，他回去又不知怎么亏待自己才能省下这个钱。那时的话费多贵啊！

      后来她想了个办法，让他把要对她说的话录下来，每晚录一点，隔个半月，给她寄来。寄来时，他还在信封上写着I,YOU,中间画个心形。她的那些“好心”的师傅们，看了信就在心里添了“LOVE”， 然后笑呵呵地交给她。她心里直说，怎么这么傻啊！磁带、信他们都留着，搬了好多次家, 都还在。她想，等哪天两人关系出现问题了再看吧，这不是“感情基础“的证据吗？

      每回假期，他又要回北方看父母，又要来看她，哪管什么卧铺，买张站台票，带块塑料布就上火车了。后来她常打趣问他：“坐在火车过道里舒服吗？ ”他说：“舒服啥呀， 一会儿就要站起来给过路的人让路！“她就觉得乐。那时可没有手机，火车上的几天他们就完全失去了联系。她总要等到他到了，电话来了，心才放下来。

      那时她想过，大学时的日记还在，等老了，把这些写下来，给自己看，给子女看。可是又想，谁还会对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感兴趣呢？

      后来他也毕业工作了，又是漫长的两地分居。后来她知道，他常常下班后到人事科去坐着，去问她何时可以调来。 对于一个从不求人的人来说， 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刚调到一起的那段时间，晚上他们手拉手散步，都喊对方：喂，双职工！那时感觉是真满足、真幸福啊！

      时间是一个再神奇不过的东西了。十多年过去了，这些年，他们因工作也常常分开， 又团聚，如千万个普普通通的家庭。生活琐碎，只是，他做到了，从没有对她说过一句粗话、重话。

毕业时，她同寝室的老大 对她说：“你记着，如果有一天你们的故事结束了，我就再也不相信这世间有'爱情'两个字了。”

      有时他们也吵嘴，他说：“我没变。"她就笑他：“没变是好事么？ ”可她心里知道，他真变了，她就不认识他了……

雨小多了。她甩甩头上的雨水,仿佛把记忆也甩到一边。她要赶紧回家了。他出差了， 家里杂事很多，家务、孩子…… 日子的琐碎让她也很少再想起这些。简单，幸福，这就够了, 她常常这样告诉自己。